四天后,江淮左道上。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得起起伏伏,从车窗缝里漏进来的细碎阳光在她的脸上也轻轻晃动。刺眼的光时而飘到她的眉眼处,让她不时难耐地皱眉。
妙善看着轻欢皱起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用自己的肩头挡住那漏在她脸上的阳光。
“该醒了,”妙善低声自言自语,“好几天了,再不起来进食,身子怕是又该出事了。早知道……当时就该随便下个蛊先糊弄过去,我是怎么了,竟真的对你下了忘蛊。”
“姑娘,今天要上山吗?”马车外沿坐着的车夫大声问道。
“日落时可否能到下一个城镇?”
“可以的,只是山路难走,路上难免颠簸,我看姑娘身有残疾……那位姑娘看起来也生着大病,所以?”
“没关系,尽快赶路。”妙善吩咐。
“好嘞,姑娘当心!”车夫大声答应后,又小声嘀嘀咕咕道:“唉,可惜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个没了右臂一个大病在身,啧啧……”
妙善听见了,并没有多加在意,只是目光还是会是不是瞟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肩。
唉,砍的时候是真不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还是会有些遗憾啊。有什么事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的,如今就这样折损了一条右臂,日后吃饭炼蛊不知有多不方便。
可纵有遗憾,也不会后悔。所以即使重来一遍,她还是要救她。
轻欢的呼吸忽然紧凑了些许,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
“总算……”妙善松了口气,但又开始有些紧张,俯下身去凑近她,“你……会忘了什么呢。”
轻欢的睫毛狠狠颤动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异常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细的缝,让外面的光勉勉强强挤入那双久浸黑暗的瞳仁。
妙善很有耐心地等着那双眼睛缓缓睁开,又使劲闭上,看着她将眼睛眨了又眨,自己的倒影才在她的眼底清朗起来。
但她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无尽的迷茫。
轻欢低喘了口气,单手扶上了自己的额头,轮廓起落漂亮的眼睛在妙善的脸上停留许久,悠悠地向下移到她的右肩。她开口第一句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你的手臂呢?”
妙善心中咯噔一下,强装镇定道:“你还认得我是谁?”
“唔……”轻欢一手撑着车底慢慢坐起来,眉头一直都没松开,“我认得你,但却一时不记得你叫什么了。让我想想,我能想起来的。”
“好,你先想着,我给你取些吃的。”
“嗯。”轻欢乖乖地点头,眼睛一直盯着妙善的右肩,看着她用一只手十分困难地在一个包裹里翻动,“我记得你应该是有这条胳膊的,为什么没了?”
妙善从包裹里翻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轻欢,脸上无所谓地笑了笑:“人在江湖,哪能没个意外,不小心叫人砍了而已。”
“……总觉得我睡了很久,睡得都有些迷糊了。有些事好像记不太清了,但是仔细想想,应该还是都能想起来的。我怎么了?”
“你就要忘了,那些你觉得或远或近的记忆,都会全部消失的。”妙善叹口气,还是没有选择去骗她,“你这十几年活得太累了,忘了也好。”
轻欢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油饼塞进嘴里,看来是饿狠了,一边吃一边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记得我该在北罚的,这是哪里?”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记得北罚是什么地方吗?”
轻欢愣了愣:“我的名字?北罚……我……北罚?应该是师父在的地方……”
“哦?你师父?”
“等等,我能想起来的,等一等……师父,师父,师父……”轻欢咬着牙,很痛苦地将额头抵在食指间,“师父?南……泱?”
“你自个儿的名字都忘了,都舍不得忘掉她啊。”妙善笑着长叹一声,拿起一旁的水袋递给轻欢,“可惜,过不了多久,你便再也记不得她了。”
轻欢却忽视掉了妙善递过来的水袋,自顾自道:“她很重要,我记得与她在一起的那些事。为什么我要忘了她?”
“……趁还能记起她的时候,多去想一想她。”妙善低声道。
轻欢锁紧了眉,因妙善的这一句话陷入沉默,随后安静地蜷缩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目光带着浓浓的愁绪。她努力地去回想这个潜意识里觉得很重要的人,想起的东西越多,她就越是难过。有些回忆,有些片段,有些感觉,就那么似有若无地漂浮在脑海边缘,只得看见一个轮廓,却抓不住,碰不得。
那些东西越是敞亮,就越显虚妄。
渐渐的,她能够想起那些久远的事情,久远到她当时尚且年幼。然后她抓着那一点线索,慢慢地一步一步回想当年的那些事,那些阔别已久的人。
她能记起她,但需要刻意去想才能记得,倘若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再回忆,或许就这样一点一点忘掉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马车驮着她们已经跨过了这一座山,离东海又近了一步。进了山脚下不知名的小小镇子,妙善带着轻欢找了家客店住下。
妙善安顿好轻欢,便想去再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她要离开轻欢的房间时,大半天没说话的轻欢忽然开口:“妙善。”
“嗯?”妙善停了下来,为轻欢能叫出她的名字感到些微讶异,“不容易啊,记起我的名字了。”
轻欢点点头,静默须臾,道:“我大约,记起许多模糊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