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夜很静,大营内不时有人走动。东怀军的值夜士卒正在逡巡,人数比昨夜多出一倍。
卫军却一个也没增加。
行帐内。
童虎正在休息,蜡烛早已熄灭,但他还没睡着。
他有很多心事。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忍不住想。早在一年之前,他还没这些心事,但自从镇守边关,他就有了心事。
在边关时间越久,这些心事就越重。
因为他怀念过去,想重回那种生活。那时候的他,结识的无非权贵、交游的无非显达。那些日子何等荣耀!
可如今呢?
他像一棵被遗忘的草,孤零零长在边关。春风不度,雨露不沾,还有谁记得他?
所幸有佚王殿下!
他当然明白佚王在朝的地位,所以,他无比珍惜这个机会。若能得佚王殿下欢心,远远胜过浩荡皇恩。
他即将重温往昔荣耀!
可偏偏那么不巧,中间又出个幺蛾子。
佚王非要留在逄城,却把他远派出去,听个什么公主使唤。想到这事他就烦闷,气不打一处来。
他重拾荣耀的基础,全系于佚王一身!
佚王有个闪失,一切就都泡汤。他不但回不到往昔,只怕还会更惨!这怎不让他抓心挠肝?!
再就是那个公主。
她虽然也是皇族,但毕竟是陈国皇族,对他未来的飞黄腾达,起不到半点作用,他犯不着为她卖命。
想到这里,童虎越烦。
佚王殿下不在,他冲锋陷阵给谁看?!给那个什么公主?有个屁用!
何况他与那个公主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她还会替他邀功不成?不用想也知道没门!
童虎烦躁极了。
他瞪着行帐的缝隙,忍不住又翻个身。
刚一翻过来,他猛地一个激灵,寒毛刹那竖起,整个人都僵住。
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寒意来自于黑暗,像从空气中渗出,忽然就贴上了他。
童虎心中大骇。
他并没有睡着,一直很警觉,却什么都没察觉,就被这寒意席卷。寒意来得无声无息,仿佛黑暗陡然有形,空气陡然成冰。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察觉到有人,但确实有人就在身后。因为,黑暗与空气都不会用刀。
刀就在他咽喉上。
刀刃的冰冷从咽喉传来,一丝丝渗入肌肤,瞬间散及全身。
他忽然浑身冰冷。
这冰冷不仅来自刀刃,更来自他心底,来自内心的恐惧。
他一动不敢动。
刀刃那么锋利,贴肉那么紧密,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刃口已划开表皮。如果他稍一动,划开的将会是咽喉。
他也不敢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胡乱出声等于找死。可是,他又不能不说。万一可以谈判,他就还有一丝生存机会。
他不能放过这种机会。
于是,他小心地发出一个音:“谁……”
这一个音很轻,也很微弱,简直像一个垂危的人,正呼出最后一口气。
堂堂卫国大将军,这样说话有点可笑,但他已顾不得。刀锋实在太近,咽喉稍有大动,就会磨上锋刃。
他可不会自己送死。
这一个字之后,他便不再出声,忐忑地等待动静。让他意外的是,身后那人很快就回答了。
“是我。”身后的人说。
童虎不由一愣。
这个声音很熟,自己绝对常听。会是谁?!他迅速地回想。可想遍所有熟人,却又没一个对上。
他心中惊疑万分。
眼前黑了一下,多出一个人来。刀刃还在他咽喉上,连动也没动过,身后的人就已到了面前。
月光透入行帐缝隙,朦胧照在那人身上。
童虎惊呆了。
他看到了自己!又一个童虎!
“我是童虎,卫国定边大将军,你不认识我么?”那个人说。
童虎已骇得说不出话。
这是他的声音!
难怪他觉得很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原来是他自己!他瞪大两眼,看着那个‘自己’,心中的惊骇难以描摹。
这真的是他。
不但长相是,声音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又何况别人?
他的心在往下沉。
因为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点明白,那个人想做什么。
“你不认识我也对。”那个人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你只是一个小卒,即将死在陈国,没有人知道你,也没有人怀念你。等我率卫军凯旋,加官进爵之时,更没人会想到你。因为我就是你,而你已不存在。你会烂在这片土中,永远没人知道。”
童虎的心透凉。
他已彻底明白,自己生机破灭。
那个人想取代他,所以他必死无疑。可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找上他?!
他有很多疑问。
这些疑问还在心中,一个都没问出,就看见刀光一闪。
刀光辉映月光,闪过他的眉眼。
他只觉咽喉一凉。
冰凉的锋刃之后,是一丝暖热。暖热从喉头流出,顺着脖子流下,很快变凉。
自己……死了?
童虎瞪大眼,已忘记呼吸。
可是很快,他开始有点憋闷。一个死了的人,还会感到憋闷?
他猛喘几口气。
空气登时充满胸臆,感觉那么真实,绝不是濒死的幻觉。
自己居然没死!
他不但没有死,咽喉上的刀也没了。那个人站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