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方越是磊落,此举便越是有深意,因这表示对方胜算极大。
据他了解,棣军新将桓梡乃是前将领桓施胞弟,与桓施相似,他亦是喜战好事之人,且因昊山一战,对覃军、尤其是他,心怀憎意。较之桓施,他甚至更多几分阴兀嗜杀。这样一个人,他真的愿意主动请和么?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便说明不论他们如何应对,对方都有后手。行军之中,失去主动权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却远不比自乱阵脚更撼人心。如今对方既已出手,他们唯有稳住心思,沉着以对。事情在定下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如若在事前推算不出对方意欲如何,那便做好准备,在对方出手的时候寻找漏洞,趁机而为。
既是如此……
再落一枚白子。
“四子才识浅薄,不过侥幸谋得几次小胜,承蒙将军抬爱,荣幸之至。倘若将军信任,依在下愚见,此番棣军相邀,将军不防应下。”
即墨清不疾不徐,托着茶杯的左手处,尾指断裂的痕迹依然。
失去一指不是什么小事,若将其是寻常人身上,几要被人嘲弄,道其非残即废。可男子却是一副温雅模样,他的谦和来自于他的强大,不论是内心还是力量或是其它意义。是以,他从不将其放在心上,而因他自身如此,旁人自然也就难得注意。
久而久之,谁也就都忘记了,忘记了他曾在战场之上被人削去过那样一截小指,忘记了他的身上也还留着那样多的刀疤,忘记了,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会伤会痛、同他们一样的人。是此,在看见的时候,才更叫人心惊。
目光只在那断指处停了须臾时间,胡鼎抬眼,像是从不曾在意。
“应下?”
“是。”即墨清笑意浅淡,眸色却坚定。
顿了顿,胡鼎皱了眉头,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微微曲着,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良久,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于是侧目对上即墨清的眼眸。
“好。”
单单一个字,极轻又似极重,落下这安静的屋内,掷地有声。
身而为将,胡鼎早过了亲信于人的意气之时,对于什么时候,都需得考虑周全,尤其此番事关军中、事关昆嵩。可在他来寻即墨清的那一刻,便已经证实了,他是信他的。
棋盘之上的黑子步步逼紧,而白子已是张弛有度。即墨清瞥一眼棋盘,旋即移开目光,微微笑笑:“四子定不辜负将军所信。”
于是,后事史书中赫然有名的“嵩赤之晤”,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中定下。
虽说桓梡看似磊落,将地点交给胡鼎来定,但这定地点,也并不是一件随意的事情。如若近于对方,怕他们难得动作,而若距昆嵩相近,又怕殃及百姓。对方摆明了是有信心,你在哪儿他都能有所行动。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能多对自己有利一些,当然不能轻易推辞。
最后,双方会面的地点,最终定于昆嵩城郊与棣国塑峻的交界之处,赤霞山旁。
那儿是个开阔的地方,算是“通”形地域,属敌我可往,易进易退之处,那儿最是好作战,也最不好作战。因双方皆埋伏不得,如若真要在那儿对上,一是看实力储备,一是看作战谋略,就前者而言,棣军自有优势,可棣国多蛮,重谋却少,要论后者,即墨清较之桓梡却是绰绰有余了。
且此番会晤是对方提出的,要乱了平和,对方也要背上不好的名声。
两厢权衡,那儿倒是安全。
可讲是这样讲,若哪一方真有个万全之策、十足把握,能战个全胜,谁还会管你有什么动作,哪里还管的了什么安不安全、方不方便?左右立场不一,我就是强大,就是要来侵占你的领土,对于我国而言,我是胜利一方便是为国争光,你又能怎么样呢?
即墨清最后看一眼棋局,随后一颗颗捡起棋子,放入棋盒。
棋子入盒的声音很是好听,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他的眼眸如漆,如墨黑棋子,幽深却亮。
久未与人对弈,一对上,便是这样有意思的棋局。
呵……
即墨清笑意微冷,唇瓣微动,唇形启出无声的字形。
他念的是,桓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