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清已早不同小兵们住在一块儿了,毕竟人多的地方不论是商量事情还是思略计策都不方便,尤其他日渐改变,小兵们与他同寝同住似乎也有了些不自在。
不是觉得与他一同不好,那样很好,也很荣幸,但别扭这种事情是骗不了人的。何况他们打仗还行,对于这些,却半点不会掩饰。
今日即墨清来到这儿,是想看看那些伤兵恢复如何。
却不想一进门先透过众多士卒看见个白嫩的娃娃。
那个娃娃看上去很小,不过从手肘子到指尖那么长,被棉被裹成看上去极暖的一团。那当然不是茗儿,抱着孩子的那个女子即墨清是见过的,似乎阿四家的媳妇,只是他不记得她唤什么了。说似乎而不能确定,实在是印象里的女子略显丰腴,可眼前这一位……
即墨清双唇紧抿。
不久的一段时间,她竟消瘦成了这样。
阿四是昆嵩本地人,他的妻子偶时会来给军中烧饭,大家虽不算熟悉,却也有过交道。听说那日,在得知阿四战死的消息之后,她只低了低眼,极轻的应了一声,平静得半点儿不像阿四口中那个不识字、懒惰、没见识的婆娘。
“这是校尉吧?”
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哑,面色极差,原本带着些肉的脸,现下却连颧骨都凸了出来,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看得人心底莫名发紧。
女子神色从容,而即墨清对着她微微颔首:“嫂子。”
一愣,很快摆摆手笑出来,女子虽然笑得有些牵强,做得却还算自然。
“校尉客气了。”顿了顿,她忽然缄默下来,面上的笑意也收了下去,像是有些犹豫。
即墨清见状,望了一眼孩子,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上去莫名的可靠:“嫂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女子咳了两声:“我……实不相瞒,校尉,我今日前来,是来这儿找人的。我有一件事情想找个人帮忙,不,也不是,我……我是有一个东西,要托付给……”
那个女子讲得很是费力,无论如何都表达不清。
这时候,身侧有个小兵开口替她解释起来。
即墨清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来。原来,那个女子此番前来,是阿四战死,而她家中无人,道自己一介女流无以为保,实在养不起孩子,是以来此,想将孩子托给谁。
在听着这话的时候,即墨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总说不上来是哪儿有问题。
因此时的他,心底满满都是为着战场之上埋没的白骨不平。即墨清敬这军中的每一个人,始终认为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可惜,不是英雄便能得之幸运,总有那样多的人为了保卫家国而永远留在了远方,最后自己的家却散了。
伸手抱过那个孩子,他此时哭得累了,挂着眼泪就这么睡了过去。即墨清抱得极其小心,生怕哪里不对弄疼了他,虽然动作有些僵硬,却实在已经做得很好。
即墨清的眉眼微微舒开,望着怀中那软软一团,只觉得连心都跟着软了起来。
普天之下,但凡有些感情、有些良心,又不是居于万般无奈之下,或许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送走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这般心性坚韧的女子。
是后来,即墨清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是了,这样的一个人,哪怕她只剩下一口吃食,但凡可以,又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只是,很多东西,她没有说。即墨清不知她为何不告诉他们,不知道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担心这样说出来便像是以此作为绑架、在逼着他们一定要答应。
很多东西,到了最后大家都还是不知道。
可同样的,很多东西,到了最后,大家都知道了。
即墨清始终也不晓得那个女子想的是什么。
但他却清楚,不论是她还是阿四,他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这两个人。即便在外人看起来看起来,他与他们的交情并不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