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与皇城太不一样,关键时刻,谁也不会卖你面子。这里的人与那些在权势之中浸染久了的人也大不一样,他们不会因你品阶高些便对你卑躬屈膝、满脸笑意。
便是这时,胡鼎与他凑近了些,用压在喉底一般、只有他们能听得见的声音问他:“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虽是出门在外。但胡鼎对军中的情况并非全然不知。这些天里他是以如何荒谬的方式在训着这些士兵,他也并不是毫不知情。只是人在远地,多有不便,也不好一开始便出手干涉,故而只是默默加快了办事速度,提前了时候回来。却不想一回来便看见这般情形。
听到那句话之后,苏教猛地一楞。
像是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一时哑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便是这时,外边卫兵来报,道棣军近日似有异动,兵马慢行却渐有压境之势,恐不日便要来犯。那个小兵年纪还轻,说着说着,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是啊,便是年纪不大,但他也是知道的。
如今覃军人心皆散,哪里敌得了棣军来犯呢?
这昆嵩,怕是……
“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声调极平,带着些许凉意,却不是疏远的冷,而是浑然天成的清贵。闻声望去,一身浅灰长袍的男子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面上带着疏淡的笑意,仿佛这世间纵然风云变幻,亦不能将之打破一般。
即墨清瞥一眼脚下布帛,字迹清清楚楚映在他分明的眼眸里。与胡鼎捡起黄帛之时不同,在看到即墨清望见那布帛的时候,大家竟都默契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反应。像是担心,更像是害怕自己担心的事情会发生。
四子不是昆嵩之人,他也是皇城派来的,他才来两年。
如若不是今天,他们几乎都要忘记这一点,因他们早便将他当了自己人。
却是今天,皇上一纸“议和”之信,准备放弃他们……
为人臣子者,自当遵循君令,哪怕是那个人要他们死,按理说,他们也不该有二话。君为臣纲,便是这个理。可理是一回事,很多事情真正发生了又是另一回事,也许初来边关的时候并非自愿,可如今昆嵩对于他们早已不是什么“边关”的概念。
可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别人怎么想是另一回事。
如今的他们很是担心,校尉也会做皇上一样的选择。
放弃昆嵩、随旨离开。
“你们是因为这个?”细细思索,即墨清抬眼,语气极轻极缓,“议和,真是个好想法,避免百姓流离、伤亡过重,是个正当理由。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好看,实际上却不然……大家都该知道,这意味着我们已经被放弃了。”
言语一出,众人皆惊。
却不防他话锋一转——
“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从来想当一个好臣子,今日却似乎也得叛逆一回了,教导我军事谋略的先生曾说‘为人是保’,以前我不清楚,如今却透彻了。”他顿了顿,抬眼望天,那目光竟似比天更高更远,“我不想放弃,棣国贪心不足,觊觎我大覃国土许久,损我英豪、折我国威。今日给他的是昆嵩,待得他日,国恐将不国。再者,昆嵩于我有意。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大局,我都不想。”
衣袖轻挥,却隐隐透出睥睨天下之势。
“就那么一个人,征用了千千万万的人,不是守护国家,而是为他守护他掌上的领土。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像这般染满了鲜血、遍布英魂的城池,竟是这般轻易地便被皇帝用作议和之割地……我还真是不很甘心。”
“可皇上到底是皇上,我相信他有一定的苦衷,也许是看不到昆嵩的价值、也许是为内忧烦心,这一点,谁也说不好。”
分明一副儒士打扮,眉眼之间却隐约可见日后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霸气英武。
“四子才疏学浅、见识鄙薄,此时此刻,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不放弃。尤其是在被放弃了的时候,我们更要有一番作为给那人来看,让他晓得我们的价值、拾回大覃对昆嵩的重视。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热血重新在胸腔涌动。
是啊,要他们放弃这块地,绝无可能,便是死他们也会死在这里!
不然,哪对得起九死一生的自己?哪里对不起地下那些兄弟?!
一时间,呼声应声似惊雷炸开、如擂鼓浑厚,人生沸腾响彻九霄!
而人后,即墨清微微勾唇,眸底几许光华流动——
呵,真抱歉,这一次又没能让你如愿以偿。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