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右手一挥,如同天下霸主君临,那一霎的风姿足以盖过千古以来万千琳琅光华。故而,纵是身处幽淡的暗夜里边,却也给人满目生辉、不可逼视的错觉。胡鼎心下一震,由心底对他生出几许赞叹和敬意。
“大丈夫心怀天下,既愿家国安康,又何苦屈于庸主?有心却无能者自保便可,超凡而出世者无法强求,然将军能力超群、亦非无心,手执长剑驰骋沙场,不正是为了封乱世、开太平,兴疮痍之国、安天下万民?如今时机将至,在下不才,却是有意,是以求于将军。却不知将军可愿与我同行?”
方才他还只将这个男子当成将军的后裔,心底对他纵有钦佩,却未必愿意为了这份钦佩而走上不臣之路。胡鼎有抱负、有雄心,也愿安家国、定社稷。要他上战场杀敌,他毫不畏惧,身先士卒,奋勇当前,可要做这般改朝换代江山之事……他不敢赌。
却忘记了,在投身战场的那一刻,他便是为了国家,为了国民,而非君王。
他早放弃那什么所谓的安稳了。
如即墨清所言,穷极则破,也唯先以破之,方能得其后立。
对于决定,要断便需断个干净,那么对于一件事情,要做是不是也该做个极致?多年前的热血在今朝被重新唤起,沸腾在血脉里,烧得极旺。即墨清是将军的后裔,却更是他自己,刚刚那般言语虽然简单,其间心境格局却可见不小。
足以令人折服其下。
于是颔首,抱拳,躬身。
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竟在一个年轻男子面前低头抱拳,示以忠心。实属罕见。
可就算有人在此看见,怕也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胡鼎无话,即墨清浅笑,而宋歌松了口气般,微微勾唇。
四周静谧,没有声响,一切尽在不言。
大覃四十四年夏末,内战起。
据史书记载,这场内战持续的时间很久,极是拖延。大覃皇室气数虽尽,却仍是死撑着不肯倒下,而当时起义的主帅、后来乾元的开国君主——即墨清,他为减缓当国危机,不使百姓遭难,在陈国来袭之时赫然转身,将朝堂留还大覃,率军抗敌。
如此,愈得民心。
这样的举动实在叫人惊叹,却也有些阴谋论,道其动作不过就是为了收买人心。
是啊,那时的大覃已经衰竭,而即墨一军一路攻回,收服人数众多,兵强马壮,又是恰逢其会,当时那片土地几乎算得上是他囊中之物了,唯一的不好,只在于名义不正。偏可这个时候,陈国来犯,于是他抽身抗敌,几乎没有考虑。
待得再回到皇城的时候,他便成了正统,而所谓的大覃皇室却被百姓嗤之以鼻,以至最后覃帝自焚于殿内。
也许因为那是即墨清罢,于是之后的立国建朝、收服周边小国、亲手将乱世端覆,使其昌盛,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提的。
后世分析这件事情的学者是这么说的,道此件事情牵涉的利益极广,于即墨清而言,其一可为自己多添功勋,其二可为自己多得民心,其三,他既是想要这天下,自然便要扫平前路。他有这个能力,做这样的事情又有这样多的好处,何乐不为?
可纵是他们这样讲道,却也没有半点办法,对那个人的能力进行反驳。
史书篇幅有限,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东西一一录下,它记载的少,许多人、事、情,都在那文字里边都淡化了去,是以有些地方显得刻板麻木,有些地方看着有些矛盾,有些地方让人只能凭靠揣测。许多时候,争议便是这样来的。
譬如许多在众人眼里大奸大恶之人,如若真能将他们的一生细细摆出来看,也许每个人便都能理解了他们的行为。也许不是一件好事,但不论是谁,在那样的情况下,大抵都会那样做的。
而关于即墨清,史书没有记,后事便也无人知道,在那传言里几乎被神化,却也争议极多的男子——
即墨清,在那场波云诡谲的内战之前,他去了一个地方。
独身一人,踏着月色,衣上沾了露水,微带笑意行在小路上边。
这般模样,哪里是什么后世传说中的绝世帝王、哪里又像什么战场之上的阎罗凶煞?
路上的他眸色轻柔,唇边始终携着微笑,就像一个模样生得好些的普通人,带着平凡的欢喜,去见自己惦念着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