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子从来都是这样的,喜寻欢乐,放肆而不羁。
饮尽壶中酒,他将眼神投向不远处那双人影,眼见着男子将唇缓缓印上女子侧脸,楚翊无声地大笑起来,笑得身子颤抖不已,颊上肌肉酸疼。他记得那个男子来寻他时惊讶于他竟这样轻易便放手了,随后说什么从前认为他绝非善类不易交道,如今却……
楚翊一哧,他从来没有将自己看做什么好人,也不屑于以此标榜自己。神通谷寻人炼药的谣言也在外传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做谷主的也没有理过,可见楚翊并不在乎什么虚名。
这样的选择、此番的退出,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所爱的那个女人最大一份成全,他只是想让她不用再强装欢喜。
忽然想起从前,他误导她对于那个人只是一时痴迷时,她曾问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时他不说,只叫她洗洗睡吧,别想太多。
“喜欢一个人,大抵便是这样吧,无论何时何地哪种情况,但凡沾了她的事情,便都要另算一盘。就和,就和……就和欠了她似的。”
也像是一场重要比赛里,你输得一败涂地,却还能发自内心地去祝福他取得了胜利。更像是那个人端给你一杯鸩酒,说今天高兴我们干了吧,你还能弯着眼拍拍她的肩,大笑道,好啊我一杯不够你的也给我。
手上一松,酒壶直直便落下树去,打过无数个枝桠交错之后,它终于碰上地面摔得粉碎。
瓷器摔碎在石板上,声音是很清脆的,尤其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更显得那声音突兀、引人注意。
楚翊一个回眸便看见不远处睁大双眼的欢颜,见她急急推开即墨清,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连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原来,你还是有些在乎我的么。”
楚翊喃喃着,提气旋身跃起,几个起落便降在那女子身侧,随后听她声音轻轻,小心翼翼唤他一声:“楚翊。”
“嗯?”
欢颜垂头,神色挣扎:“对不起。”
笑着揉揉她的头,楚翊含着笑,眼神里边是难得的不舍。
“这件事你去说不合适,林堡主虽说宠你,但这样大的事情他怎么能轻易……且放着吧,我能解决。你总得相信我一次,至少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不是?”楚翊收回手,不经意般瞥一眼即墨清,“毕竟,毕竟我们差点就成亲了。”
欢颜猛地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他,知道你把自己许给我只是想让堡主安心,我也知道在感情和责任间你的挣扎。虽然在他的面前,这份挣扎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将眼神移开,楚翊嗤了声:“其实,按小爷这样好的条件来说,哪样的女子寻不见的,也没必要硬要把一个心底存着旁人的人和我绑在一起。日日夜夜相伴的枕边人心心念念的是不是我,这样的故事一听便很……很不像样。”
“如今虽没有发出消息,但这件事情,外边怕也不是都不晓得。林堡主这样欢喜地在准备着,这样想将你嫁给我,若你去说什么不嫁,以他的性子,要么绑了你嫁给我,要么往自己身上剜上一刀,为你向我赔礼揽错。毕竟他看你还是看得很重的。”
“我的方法或许会让你丢面子,你得先说句原谅我。”楚翊没有将目光放回欢颜身上,却是侧头望向高天孤月,“怎么不说话了?”
“我从前一直觉得你吊儿郎当,或许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若晓得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什么将自己许给你。”
云遮薄月,清露如霜。
女子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意,散在夜里色晦暗不清。有缘相遇,无份相守,兴许一场字里的婚约已是他的运气,毕竟世间多少人与自己所爱之人连说句话都奢侈。
而后来呢?
后来落叶下了枝头,后来天色低茫云端雨落,后来她说的那段话,他记了一辈子。
她说:“楚翊,我欠你这样多,却怕是不能还了。如若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早日寻见一个知心的人。就像你说的,你这样好,伴你身侧的那个人应当是眼里心里只有你的。而我对你的亏欠,轮回之后,希望能还得清。”
似此星辰非昨夜,河汉遥遥,为谁风露立中宵。
楚翊从不信什么因果轮回、命书天定。可在那之后,他却隐隐寻了一个期待,那份期待是关于来生的。他平素虽不羁些,实际上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他信她那句轮回之后,所以他开始淡漠生死,因他在等。
不过,她也同他讲了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想,那是他趁人之危,明明知她那时候心神恍惚,还是应许这桩婚事。
欢颜,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关于你对他是执念还是真的喜欢那个?大概是不记得了吧。
我当然知道你对他不是执念而已,我当然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那是我误导你的。
执杯与天遥遥相敬,楚翊勾唇:“所以你看,现在这般景况,实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对吧?话说回来,那个轮回什么的,麻烦帮我记上,谢过。”
说着,楚翊将酒缓缓洒在地上,直到干涸的地面将酒水全部吸了进去,随后朗声笑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