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脸色终于有点变了。
靳氏侍候成定帝十多年,成定帝对其早已十分依赖信任,自己能够得成定帝的重用,靳氏在其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靳氏在成定帝耳边一直吹着耳旁风,魏都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前路。
这人竟然还想让靳氏离开宫闱!
魏都定定看着这个站出来的御史,不动声色给王嘉使了个眼色。王嘉点点头,那意思无非是说:正是西铭党人。
魏都眸子眯得更加厉害。
成定帝也有些无措。
那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靳氏对他百依百顺,起居饮食一手承担负责。他自小喝着靳氏的母乳,一直喝到了七岁,靳氏对自己来说,早已不单单只是乳娘了!
他根本离不开她,更无法想象。万一靳氏不在身边,他要怎么办!
成定帝茫然了一阵,坚决道:“不行!”
众人便是一愣。
成定帝也觉得自己太大声,反应过激了,咳了声正容说道:“皇后年纪还小,有奉圣夫人在,还能有个照应。”
说得人嘴角齐齐一抽。
当初选皇长孙妃时,张皇后就已经十四,不过后来因为王选侍的过世,还有方武帝、明启帝的接连殡天。婚期迟迟未定。拖到现在,也有十六了,还算得上年纪小?
就是士族门阀里,养儿子都不会养在女人手里的,他们怕孩子被女人们养得小气,没有男子气概,因此一般到了七八岁,族中的长辈就会将看重的少爷公子们接到身边亲自教养,连母亲那里至多也便晨昏定省,更别提什么乳娘了。
何况自古天子成婚后。哪个还需要自己乳母来四处打点的?
成定帝难道连这个勋贵公子还不如?
那御史复又接道:“皇后娘娘德才兼备,光风霁月,又身为中宫之首,当明理开化。赏罚分明,奖惩有序,否然何以母仪天下,为世间女子之表率典范?”
张国纪脸色肃然,忙走出两步:“皇后定能正心修身,堪当大任。”
连未来国丈都出来说话了。成定帝不知该怎么接。
他急急看向魏都,要他帮着拿主意,然而朝臣最看不惯的就是成定帝凡事都要问过魏都再下定论。
究竟谁才是皇帝,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一时激愤,又有数个御史齐齐走出:“请皇上决断!”
成定帝倏地站起来,“此事容后再议!”
第一次任性地退了朝,魏都便亦步亦趋走在成定帝身后。
朝臣十分不满,更有强硬偏执的,干脆到乾清宫前一跪不起,等候成定帝下旨。
有了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成定帝紧闭殿门,躲着他们,也不去忙活自己的木匠手艺了。
柳建文和杨涟远远看向乾清宫前跪了一地穿着真紫色、墨绿色官服的官员,沉默了一阵。
柳昱拍了拍柳建文的肩膀,调笑道:“你也要去凑热闹?”
柳建文失笑。
“大多都是西铭党人……”
他状似无意地喟叹了一句。
杨涟微怔,“畅元……”
柳建文讷讷摇头。
方武初年的时候,西铭书院在金匮复立,容纳广大莘莘学子,标榜气节,崇尚实学,关心国家大事,议政讲学,体恤民生。
那时的他们,一心想着要使天下“欣欣望治”,满心火热滚烫,也聚集了许多志同道合之士。到现在,西铭党的规模确实渐渐变大了,然而他们竟俱都停留在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
北六省大旱,百姓流离失所,关中一带流寇遍地,没人关心。京都繁荣,歌舞升平,眼见着无甚需要劳心之处,他们就把矛头对准了内宫……
皇帝的内务家事,何劳他们鞠躬尽瘁?
这么着急地想要将奉圣夫人靳氏逐出宫闱,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成定帝如此依赖靳氏,而靳氏和魏都又关系匪浅,所以想从靳氏身上先下手为强,从而扳倒魏都吗?
他们对于宦官专政早有不满了,或许是打从心里就瞧不起这些身子都不完整的阉人,所以逮着机会就要抨击一番……反倒是忘了,他们最开始聚集这个朋党的初衷,都是什么。
就算奉圣夫人不在内廷了,成定帝就能学着慢慢处理政事了?就可以脱离魏都自力更生了?他们就能超越代替这些阉人,为皇上鞍前马后了?
究竟是为了黎民百姓,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柳建文早就看不清,也分不明了。
他侧过头看看杨涟,苦笑了一下,“我大约是真的老了,都搞不懂了。”
都四十好几的人了,鬓发花白,不服老也不行啊!
杨涟与柳建文自小相识,有些默契总是有的,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直到过了许久,他才低低说道:“畅元,不管变成什么样,我们只愿,不忘初心。”
正如初入蒙学的那一刻,朗朗读书声在江南的黑瓦白墙内飘摇而出。
捧着书卷的少儿学子们,挺直了瘦弱的背脊,跟着老先生摇头晃脑、一字一顿。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从最先的懵懂,到往后的深入。不同的皮囊下面,掩藏的都是那颗最原始的,火热的,滚烫的,欲沸腾的赤子之心。承接远古的雄浑气场,恨不得以己身血肉为柴,如献祭般地燃烧性命热血。
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