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还是春花秋月的时候,西昆仑已经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雪厚一尺八分,几乎没过了成年人的膝盖,草原上寸步难行。
这是今年草原上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呼啸的北风吹得铺天盖地,并不是冰雪世界晶莹剔透的童话王国,而是吹得人睁不开眼、面如刀割地刺骨寒冷。
即便是本地人,在这个时候,也会穿上最厚重的皮毛衣服,尽量将自己困在帐篷里,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轻易出门。
牛羊都被圈在了篱笆圈里,那是牧民们早就物色好的位置,在这样空旷的草原上,想要找一处避风的地方,实在很难。
十五岁的巴克苏穿上羊皮的大衣,系紧之后,又在外面套上了他的小狼皮坎肩。
今年年初的时候,巴克苏自己猎杀了一匹小狼,这件狼皮的小坎肩,正是用那头狼的狼皮做出来的,对他来说,不仅仅代表着成年的礼物,也代表着自己已经真正成为了一个男子汉。
昆仑山下的男子汉。
每次穿上这件小坎肩,巴克苏都会觉得万分自豪。
那次惊心动魄的狩猎过程在他的脑中不住反复着,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荣耀,更是一种激励,仿佛孤身一人宰杀了狼之后,这天地间能够让他畏惧的,便之上下柔然大神。
巴克苏将坎肩系紧,又将匕首塞进靴子里,听着外面几乎刺耳的风声,拿起刚刚热好的酒灌了一大口。
暖酒下肚带来一溜的热气,巴克苏被酒气激的呲牙裂嘴,一抹嘴巴,便一点点撤去了帐篷大门的封锁,走出门去。
只是一步,巴克苏就差点被呼啸的北风吹倒。
风如同刀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划在脸上,巴克苏甚至觉得,自己脸上一定出现了许许多多道口子,没准儿现在都在渗着血水嘞!
眼睛根本睁不开,不过是被风雪一吹,眼泪就像是挤出的羊奶,拼了命的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
害怕这样的风吹进帐篷里头去,吹到病重的父亲身上去,巴克苏咬了咬牙,回身摸索着将帐篷门重新封好,不过是几块石头、几层棉被的来来回回,就已经让他的双手冻的发僵,几乎失去了知觉。
“呸!呸!”冲着双手吐了两口吐沫,相互揉搓,想要去尽可能的除去一丝寒意,作用却并没有多少。
连忙将双手伸进袖子里,巴克苏猫着腰、顶着风,一步又一步,艰难的向着帐篷后面的羊圈走去。
他要去检查羊圈的结实程度,在这样的风雪之下,不论是多么坚固的篱笆屏障都会被吹歪吹松,那就需要他来修复。
当然,这还是最好的状况。
这场大雪已经持续了三天,如果羊被冻死了,又或羊圈被吹开了,他们全家人的希望也就没有了。
这些事情,原本都是巴克苏父亲的工作。但是父亲今年一入秋就病了,而且,自己在年初的时候,还杀死了一匹狼。
他已经是家里的男人了。
巴克苏这样想着,觉得周遭刺骨的寒冷变得略微好了一些。
真是太冷了,不论身上传了多少层衣服,都会被这样的风雪立刻打透。所有的寒冷就如同直接钻进了骨子里,要将每一条肌肉都冻的麻木。
眼前的风雪横吹,更像是一场霜雾,五步之外的东西就难以看得清楚了。
这还仅仅是秋天,风雪就已经如此厉害。今年冬天恐怕很难熬的过去……
巴克苏咬了咬牙,几乎是拖着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的再迈进。
厚厚的雪层盖过了他的膝盖,每一次从雪中将腿往外拔,都让他耗费了太多的体力。
“柔然神。”巴克苏低声念着神灵的名字,努力的将眼睛睁开,想要看清楚前路。
在这样的风雪中,人是很容易迷路的。
五步之外就已经是一片飞白,回过头去,刚刚还深不见底的脚印片刻就完全覆盖城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的日子里,每一次出行,都是一次对生命的挑战。
这不是什么笑话,巴克苏从小就听过族里的老人讲,安丽拉家的男人,就是死在了一场风雪里。风雪停歇后,人们在距离他家帐篷的五丈之外,找到了她男人的尸体。
几步的距离,就是生死的距离。
“柔然神。”巴克苏再次虔诚的祷告,艰难向前。
“咩——”
他是个幸运的孩子,小羊的叫声引导了他前行的方向。
作为从小就跟牛羊生长在一起的人,巴克苏听出了不对,心口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
“咩——”
小羊在叫,在这样的风雪中微不可闻,显得十分凄惨。
巴克苏心里急得不行,向前连冲两步,入目的画面,让他浑身僵直。
羊圈里,群羊们挤成一团,互相依偎着取暖。它们的大半截身子已经被埋在雪层之下,这其实是一件好事,雪层之下反而更加温暖。
可是,就在羊群外围的地方,已经有了几只倒在雪地中的羊。
小羊羔发出凄惶的叫声,低微又无助,茫然无措的发抖。
它的母亲似乎死去了,如果再不有所动作,它一定也会死。
一、二、三……
巴克苏看着倒在雪地中的羊群,心疼的不行。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风雪埋没了一半的足迹,看着明明只在十余步开外,如今却已经完全看不到踪迹的帐篷,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他要将剩下的羊群带回帐篷里去!
或许只能一只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