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啊跑啊,跑进昔日的校园,跑过操场,跑过教学楼,跑过食堂,跑过三三两两的人群,跑过那道小铁门。
“喂,女生宿舍,男生不能进的!喂,你回来!喂!”
他一秒钟都不能耽误了,跑上楼梯,跑过几个拎开水瓶的女生,跑过一串惊诧的目光,跑进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那门正散发着好闻的木头腐烂味儿。
“你找陈静言啊?她辍学了你不知道吗?你还问我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咕咚提过一次,好像是要结婚了……嫁给那个美国设计师吧……你们本来不是好好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事啊?喂,盛桐……”
他感到体内有一股龙卷风,旋转着,肆虐着,这间阴暗潮湿的小宿舍根本容不下,眼见着就要毁于一旦,他立即转身,奔到外面去,奔到春天的阳光里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乖乖的,留在原地等我回来?为什么要跟别人走?难道你说的、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吗?我不信,这不可能!我绝不相信!
你和我一同笑过,一起疯过,眼泪洒在我皮肤上过,你的身体在夜里如昙绽放过,发丝令我胸膛痕痒过,你为我彻夜担忧过,亦曾答应与我今生共度过,可是为什么今天,告别都不曾有过?
躲猫猫游戏结束了,让我们回到从前,让一切从头开始,好不好?
现在再给你个机会,我数三秒钟,如果你立刻回来我身边,我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问你,不怪你,好不好?
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南加州四月,天气晴爽,太平洋的海浪轻轻抚摸着黑色礁岩,金沙滩如缎,碧波一望无际。海岸边隆起的山丘,生长着繁茂的棕榈、海枣、榕树、大王椰,松树则像巨型盆景,屹立在茵茵绿草上。
一座位于海边高地的极简风格建筑,由玻璃幕墙和银色钢体框架构成,远看如帆,又似心脏,蓝天绿树间,折射着璀璨光华。及至近处,顶部矗立十字架,原来竟是一座教堂。
此时,三对男女傧相与新郎刚出现在祭坛前,立即引起观礼席一片惊呼。二十七岁的许锦棠,拥有颀长挺拔的身形,1/4美国血统更令他眉眼英朗、五官深邃。
此刻他穿着高级定制的午夜蓝正装、白衬衫、黑色镜面皮鞋,佩以蓝白条纹领带、缎面袋巾、银色袖扣、江诗丹顿手表,简直是刚从《vogue》杂志走出来的型男!
一位金发碧眼的芭比压低嗓音说:“cool!yea!”
许嘉年微微一笑,“ofcouse!我弟弟如今可是今年全美十大华裔杰出青年的热门人选!”她也生得明眸皓齿,虽年届三十,仍令人感叹家族基因之优异,只是举手投足总会略带些严苛,不那么可亲近。
后排一位妙龄女子探过身来套近乎,看来也是华裔,说着嗲嗲的台湾腔,“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许锦棠哥哥呀!许老爷子的建筑事务所,几乎承包了加州豪宅的半壁江山,纽约、巴黎也有banch!
“锦棠哥哥就更是年轻有为,pinceton毕业跑去上海自立门户,这两年什么apidi、eddot、andein奖,拿到手软哟……”
语毕,即刻引来一群花痴的啧啧声。当中就有人说:“什么锦棠哥哥,不知羞!人家娶的又不是你!”
也难怪,许锦棠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玉石琢成的一般,浑身流露着难以言表的俊逸。男傧相说了句什么,他露齿一笑,真真是倜傥风华。
许嘉年不搭言,低头理一理胸花,后排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这么优秀,可惜结婚了!”“好像新娘是中国人,在上海认识的。”“听说从订婚到婚礼,才两个月!这么着急,难道是……”“不会吧?许家可是虔诚的信徒,婚前都会守身的呀……”
越说越不堪,许嘉年担心身旁的父母听到,恼怒地回转头去,想瞧瞧是谁在嚼舌根,这时管风琴奏响婚礼进行曲,众人噤声起立,欢迎新娘入场。
陈静言身着一袭象牙白抹胸式婚纱,胸前的金色珠绣,盘成东方韵味的图腾,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裙摆,轻盈飘逸,如行走于梦境。此刻蒙着白纱的脸,看不真切,只隐约见到简洁的发髻,脖颈修长,肩胛瘦削,腰肢盈盈一握。
在许嘉年未来弟媳的花名册里,陈静言绝对排不上前50名,充其量也就算四肢健全、行为端正,真不知看上她哪一点!当初许嘉年强烈反对,偏偏父母仁厚,一切才由得弟弟自作主张。
她看向祭坛边的许锦棠,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正以轻易不能察觉的动作,揪西服最末一粒纽扣,解开,扣上,又解开,反复再三。
从小到大,能让他如此无措的场面,也只有那么两三回。上一次,是全家去拉斯维加斯滑雪,乘坐的小型飞机在leecanyon出了事故,姐弟俩无大碍,父母却双双进了icu。
十三岁的许锦棠脸色煞白,一连十几个小时只会蹲在墙角揪纽扣。是许嘉年打电话求救,第一时间集齐最好的医护人员,事务所的大小事务亦安排得妥妥帖帖,那一年她也才十五。
如今的许锦棠,创立一流的室内设计事务所亦游刃有余,与当年的小毛孩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竟还会如此紧张。她不由皱起眉,轻哼一声。
女人们很快又叽叽喳喳议论开了,“怎么是神父领新娘进来?”
“她的父亲呢?女儿结婚都不来,未免不合情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