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座天下名山,早在父亲七岁那年,祖父就带他上去过。以后又爬过多次,父亲在笔记中曾反复提及“三上峨眉,四登青城”之事。他能够做成这番“业绩”,还多亏了王二爷哩。
王二爷和我们家是干亲。这位秀才一肚子的诗书,却终于未能发达。一九一二年,曾祖母辞世锦里,祖父带着当时只有十岁的父亲前往奔丧,离去时把他留下给曾祖父“宽心”,这样王二爷便做了父亲的家庭教师。
王二爷很推崇陆游“功夫在诗外”的主张,反对整天闭门读书。他经常鼓励父亲“须行千里路”,并兴致勃勃地带父亲去爬山。
在父亲心目中,王二爷不仅是一位可敬可亲的导师,而且是一位最佳“导游”。对峨眉、青城的一寺一洞,乃至一木一石,都非常熟悉。攀峨眉,何处可望日出云海,何处可观奇花异卉,何处可赏朗月飞流,何处可沐林岚雾雨;上青城,何处览胜最尽人意,何处探幽最饶野趣,何处驻足最富仙气……他都有自己切身的感受和理解,说道起来如数家珍。正是在他的引导下采秀探幽,父亲才逐渐熟悉了峨眉。青城的真面目。
那王二爷“导游”,还特别注意对人文景观的介绍、讲解。峨眉为佛教四大名山之一,青城亦有“天下第五名山”之誉,古迹名胜极多。每到一处,王二爷都有一段“龙门阵”摆出来给父亲听:“遇仙寺”内,他讲述一求仙者得到仙人帮助,乘其所赠竹杖,化龙返回乡里的奇遇;“白龙洞”前,他叙说那白娘子苦心孤诣,修炼千年,而终于得道的经历;“麻姑池”畔,他描绘绝代美丽的仙女麻姑,自天外飘然而降,临池浴丹的情景……就这样,一个绘声绘色地“摆”,一个凝神屏息地听,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附着于自然景物之上,令秀者愈秀,幽者愈幽,险者愈险,奇者愈奇,真是触处成趣,无一不妙了。
早年在峨眉山上,王二爷还结识了好多和尚、道士,后来携父亲上山,就一一为他引见。其中,父亲最佩服的是仙峰禅院里的一个和尚,他有一身好功夫,能挥掌碎石,踢腿断木,随意吐口口水,便可将硬纸板射穿。父亲的气功,就曾得到他的指点。自然,那里的环境也是极其诱人的。禅院背负危崖,远离尘寰,深邃幽寂,清凉宜人,且有花开如白鸽展翅之鸽子树可供观赏,有活蹦乱跳前来讨食之猴群可供挑逗,是父亲最欢喜的去处。在这两座大山的怀抱里,父亲搜寻着,探访着,采撷着,终于有一天,把他从这里得到的全部收获载上想象的翅膀,于是,读者便读到了《蜀山剑侠传》和《青城十九侠》。
世道沧桑,人的乐趣也不会一成不变。成家之后,父亲的兴致由青山绿水转向樽俎庖厨,这或许是读者所始料未及的吧?
十一、美食之家其乐融融
一九三三年,父亲编的京剧《酒丐》(即台湾影片《大醉侠》所本),由名丑叶盛章演出,剧中酒保那串“报菜单”的“贯口”,激起满堂掌声和彩声。演出成功后,叶先生对父亲说:“绝了!您是吃家,我得请请您。”
的确,父亲是“吃家”。一只烧鸡,他一尝,就能尝出主料是柴鸡还是油鸡;一盘烤肉,他一品,就能品出燃柴是果木还是松木。事实上,他不仅会吃,而且善做。1956年,戏剧家阿甲在北京西单峨眉酒家宴请同好,父亲也在座。一道鱼香猪肝端上来,父亲望了一眼,就说:“火候不够,我来试试。”说罢,径奔后面厨房。那峨眉酒家由上海来京时,王经理曾请父亲题写匾额,彼此熟识,也就听任他越沮代庖了。不料一比较,后者在色、香、味诸方面竟大大超过前者。技惊四座,大家啧啧称奇道妙。他们哪里知道,父亲结缘厨事业已二十余载了。
古语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父亲的婚姻总算得到了圆满结局,随之而来的就是饮食问题了。父亲想,自己娶的毕竟是一位“千金小姐”呀,饮食上可不能大委屈她了。尽管母亲并没有要求什么,父亲还是想方设法向她“日进美食”。
起初,父亲收入不多,又不懂烹调,只能参照《菜谱》,把那些极普通的菜物,尽量做得可口些。待到他从中悟出一些通则,才不再依“本”炮制,而敢于在“调和鼎鼐”中花样翻新了。母亲曾跟我们说起父亲烧豆腐的情景。那时他最善于做这种经济实惠的菜肴了,什么“家常豆腐”、“捎子豆腐”、“麻婆豆腐”、“朱砂豆腐”、“葱油豆腐”,一天换一个样,叫人总吃不厌。难怪京剧《酒丐》中酒保“报”的那张菜单上,有好几十种“豆腐”呢。
父亲后来成了名,有了可观的收入,做菜仍一如既往,乐此不疲。悠闲自得地在家中做些吃食,和亲人一道品品口味,是他在紧张笔耕之余的一大嗜好。他又非常好客,客人来了,他总愿下厨房露两手,以博得高朋赞许为快。我们家几度迁徙,从北京到上海,到苏州,再回到北京,处处都有一些亲友来家中“打牙祭”。见面一声:“又流口水了!”父亲便热情地张罗起来。我们小时候最盼望两件事:一临门。因为我们又可以吃到美味佳肴了。
父亲对烹调的自觉追求,是他到上海以后的事。十里洋场的上海滩,集中了全国各地的饮食派别:新雅菜馆的粤菜,取材广泛,花色新异;梅龙镇酒家的川菜,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