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疆域广阔,南与北、东与西都相隔万里,东北、西北、东南、西南,每个地区的自然条件、经济发展、民族结构,乃至文化习俗都有很大差别,给帝国的统治带来了极大的挑战。受这个时代的通信以及行政能力的局限,再强大的国家,都不可能面面俱到,而是要按照其重要程度,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在朝廷眼中,西北面临蒙古人的威胁,自然要在人力物力上首先保证;东南是赋税的来源,必须用最能干的官吏进行管理;中原关系到社稷的安定,也需要财政上进行倾斜,近些年来,因为土蛮和朵颜在辽东兴起,东北也成了新的热点。
于是算来算去,山高水恶林密人野蛮,距离帝国中心最远的西南,就成了最不受重视和被牺牲的地区。当年太祖定鼎南京时,就继承了元朝在西南设立行省,却用土司管理地方的方法‘以夷制夷’,对其要求仅止于定期朝贡,承认朝廷的统治,不闹事不分裂就可以了,并没有插手地方事务的兴趣,更不指望收取赋税。
后来朝廷迁都燕京,距离西南更远,尤其是‘土木之变’后,帝国悚然发现,原来蒙古人可以径取首都,登时对北方边防的安全大失信心,也就更对西南放任自流,听之任之了。治理一方其实和种地区别,你按照农时精耕细作、就会收获五谷丰登,要是疏于管理,或者乱来一气,土地就会给荒给你看。朝廷对西南如此漠然轻视,把地方行政之权尽赋予土司,使黎庶只知有土司不知有朝廷,官府的政令便如一张废纸。官员的权威出不了府衙,甚至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以至于到了成化正德年间,有官员被分配到云贵广西任官,往往都被认为是贬谪,受官者也是如丧考妣,散尽千金也要贿得吏部改换任命,实在推不了,就弃官回乡,也不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想当年,阳明公龙场悟道,就是在被发配贵州,万念俱灰,躺在石棺材里,于绝处大彻大悟的。可五百年来只有一个王阳明,绝大多数人,躺在棺材里,就再也起不来了……恶姓循环之下,西南的局势也就越发糜烂,各豪强土司对朝廷也就越加轻视,因此只要心有不满,或者生出野心,必然聚众扯旗、杀官造反……当然,造反必须有合适的土壤,那就是民不聊生,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不过这对于本身就极度贫穷,百姓又遭受土司和官府双重剥削的西南地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可以说,翻开西南的历史,就是一部造反平叛史……当造反动摇西南根基,超出京朝的容忍时,便会派出大军平叛,杀一批不听话的头颅,然后安生个十几几十年,然后再造反,一代代薪火相传,连绵不绝。
韦氏家族的故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弘治五年,广西古田、马平一带发生了特大饥荒,官府仍强迫农民交粮纳税,百姓不堪忍受。看本书请到 于是,韦银豹的父亲韦朝威、从父韦朝猛,联络覃广德等率众造反。弘治八年,一举攻占古田县城,占据古田二十六年,号称‘广福王’,一直到正德十三年,才被剿灭,韦朝威、韦朝猛授首。
威猛兄弟牺牲后,他们的四个儿子为父报仇,继续造反。但一来,他们元气大伤,一时难以复原;二来,当时前后有毛伯温、张经等名臣良将经略广西,三来,田州的瓦老太君心向朝廷,其狼兵天下无敌……所以在整个嘉靖年间,还都是小打小闹,以低调恢复元气为主。
等到了嘉靖末年,瓦氏夫人归西,韦氏已经重新强大起来,并获得了一位优秀的领袖——韦氏四兄弟中最小的韦银豹。韦银豹自幼力大,在率众迎击朝廷从两广湖南拼凑的四万大军战役中,他指挥若定,凭借有利地势与官军周旋;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把官军拖得疲惫不堪,而后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来犯之敌,粉碎了官军的围剿。
尔后,韦银豹会盟覃万贤、黄朝猛等强力土司,大力扩张地盘,率众再度攻克古田县城,斩杀县令朱铠。随后又攻下了雒容县城,杀县令张士毅。韦银豹声威大震,又有八寨土司来归,于是他在古田建立政权,自号莫一大王,正式起兵反明。为了消弱明朝在广西的势力,他率众架云梯,越城墙,强攻重镇灵川。入城后,杀官吏,烧官署,运走大量金银粮食,运不走的,便分给贫民,得到‘杀富济贫’的名声。
灵川之役后,广西明军闻风丧胆,而朝廷又要先平定东南倭乱,接着是赣南叛乱,无暇派兵支援,官军只能退守省城桂林,以重兵扼守临桂一带。韦银豹则进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他接连占领二十几个县城,势力笼罩广西北部。他在地盘上设官吏管理,向富室征粮收税,抑富济贫,争取穷困百姓的支持,其野心昭然天下。
随着势力的膨胀,韦银豹雄心勃勃,策划了一系列大振声威的军事行动,其巅峰之作便是三打桂林城……后两次更是攻入城中,洗劫藩库,杀广西布政使以下官员十几名,灭靖江王府三千余口,靖江王躲在密道中,才逃过一劫。
攻入省城桂林,使韦银豹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也是他愈发轻视起大明来,竟然于嘉靖四十五年继续北上,杀入湖南省境,终于引起了朝廷的严重关注。于是,时任兵部尚书杨博,命俞大猷为广西总兵官,李延为广西巡抚,调集重兵平叛。俞大猷这位沙场宿将,虽然在某些人的打压下,一直郁郁不得志,但他从未丧失军事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