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个局面谁都不愿看到,但已然如此,再想动冯保就太不明智了!”见沈默还是绷着嘴不说话,王寅一脸焦急道:“高阁老怕是要悲剧了,将来不管谁掌权,都得跟宫里紧密合作才行,现在张太岳已经后来居上,您再不行动,可就要被他超越了!”
“你让我跟害死皇帝的凶手合作?”沈默用一种瘆人的眼神盯着王寅。
虽然天还热,但让沈默这一看,王寅还是不禁后脊梁一阵阵发凉道:“你有证据么?”
“会有的。”沈默闷哼一声。
“那就是还没有。”王寅松口气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又有什么用呢?动冯保就是动李贵妃,太子已经十岁,说小不小了啊……”
“为了不得罪未来的皇帝,就要对不起当今皇帝吗!”沈默重重一拳捶在石桌上,震得茶杯歪倒,无比愤懑道:“人怎么能这么势利!”
“您怎么知道,那样就一定对不起隆庆皇帝了?”王寅丝毫不让,针锋相对道:“当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我想他最想看到的,一定还是内外和睦,共同辅佐太子,把大明江山红红火火经营下去……”顿一下,紧紧盯着沈默道:“而不是找出真相,为他报仇,让未来的皇帝没有了母亲,让未来的大明没有了栋梁!当今是百年一见的仁恕之主,他一定不愿看到你去为他报仇,最后把自己也葬进去的……”
“……”这话击中了沈默的要害,让他满腔的怒火不能宣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事实上,从看到皇帝垂死躺在乾清宫的那一个,沈默整个人就深深沉浸在一种出离的愤怒和悲伤中。如果之前有人说,他会对一个皇帝心怀那么深厚的感情,他一定会嗤之一笑,当年嘉靖皇帝对他也不错,驾崩之后,他却只感到如释重负。
然而隆庆的遭遇,却让沈默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痛彻心扉。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皇帝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如此重要,这是忠君爱国吗?是在担心帝国的将来么?都不是。
而是真心换真心……隆庆皇帝朱载垕,虽然一生好色懒惰、碌碌无为,但是他有着历代皇帝中绝无仅有的真诚善良,自从接受沈默那天起,他就毫无保留的亲之信之,把他当成最可信的朋友,依赖他,信任他。又给了他最大的自由和信任,让他去建功立业,直到病重后,还为了不让他受委屈,而煞费苦心的在做安排……很难让人相信,一个皇帝会如此真诚待人,但就算他是装的,可装了一辈子,就是真的。
人非铁石,孰能无情?年复一年,曰复一曰,就算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沈默虽不是那种‘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待君’的古之义士,却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早就在心中接受了隆庆的友情……皇帝是孤家寡人,他这个官居一品的当朝宰辅,又何尝不是只有属下没有朋友呢?所以他无比珍视这份友情,甚至早就打定主意,如果皇帝真要拿下自己的话,绝不给他添乱,带着一家人去南洋过活。
为了皇帝的这份感情,他也不愿意做大明朝的乱臣贼子……那些改革啊,革命啦什么的,虽然大得没边,却都太虚太远,而友情虽然小得可怜,却真切暖人,让他无法伤害……虽然已经多年不在京城,但沈默的情报系统,一刻都没有放松对各方面的监视,他自以为,京城之中的事情,大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中,包括孟和把胡神医带进宫去,包括张居正给冯保送信……他已经在尽力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暗中保护皇帝了。比如把胡神医的神丹拿去检验,发现都是些吃不死人、也没啥作用的糖丸子……但他也有力不从心的地方,那就是大内,深宫高墙,二百年的皇权加持,阻断了一切外界的力量。就像王寅说得,除非你敢清君侧,否则根本没法插手大内。那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在皇帝倒下后,就是后妃和太监的天下。孔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是说的他们。
不过沈默也不是无计可施,如果他愿意,可以让冯保当场完蛋,可是那将牵扯到李贵妃……就像王寅所说,隆庆皇帝真的愿意看到那种局面的出现么?
所以在乾清宫中,他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感情让他恨不得把冯保和李贵妃撕成碎片,可理智又告诉他,隆庆很可能不愿意让自己这么做。所以他只能这样沉默着……良久之后,沈默才深深一叹道:“先生,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不会跟冯保合作的,这是我的底线。”
“大人,您什么时候这么执拗了?”王寅这是头一次见沈默犯牛劲,大感挠头道:“千载难逢的机遇就在眼前!大明朝第十四位皇帝,将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天子,如此少年懂什么治国安民,还不得依靠宰辅?所以,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激浊扬清,开创太平盛世!而不必像之前那样,空耗于勾心斗角之上!这不正是您一直期盼的天赐良机么?”说着他道明来意道:“要做到这一天,宫府和睦是大前提,所以结好贵妃和冯保,就是不得不做的功课,这一点,我们已经落在张居正后面了,要不奋起直追,怕是要遗恨千古的。”
“……”沈默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时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只有啾啾虫鸣,让人的心要比白曰里更加冷静陈肃。
横竖已经出不去宫了,王寅便耐心的等着他想通,过了不知多久,才听沈默悠悠道:“先生怎知,张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