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沈默那四个字,李贵妃像被毒蛇咬到一样,刚升起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目光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敌意。
她为什么宁肯跟满朝百官作对,也要保护冯保?难道真的只是被蒙蔽了么?不!以李贵妃的智商,就算再没有格局,也不至于偏袒到偏执。其实真正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遗诏的事情,她和冯保已经成了同党!言官们不提此事还好,一旦扯到这上面,就会引起李贵妃极度的不安。
张居正正是看穿了这点,在高拱有意回避此事的情况下,让人专门写了封弹章,交给冯保,混在那摞弹本中,结果就点中要害,才让李贵妃下定决心除掉高拱。
所以这根本就是贵妃娘娘不能碰的禁区,现在沈默神神秘秘,拐弯抹角,差点没用[***]汤把她灌晕了,但最终还是落在这上面,自然让李贵妃霎时情形,目光和声音都冷硬如刀道:“不知沈阁老从哪儿,听来些不三不四的谣言。你可不是那些言官,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这件事,我有确凿证据。”沈默怡然不惧,与她对视道。
“呵呵……”李贵妃心说‘不可能!’那曰先帝昏迷之后,她们是先做好了准备,再把内阁大臣召集到乾清宫的,中间皇帝确实回光返照一次,但也只是对高拱说了句‘以天下累先生……’,便再次昏迷直至深夜驾崩。这期间,她寸步不离的守在御榻边,自然是清清楚楚。
冯保伪造圣旨之事,根本只有他知我知,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除非冯保还留有什么证据,但那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李贵妃镇定下来,语带着浓浓的嘲讽道:“不知道,沈先生手里有什么证据?”
“真正的先帝遗诏。”饶是沈默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皆有风雷之声,震得李贵妃险些晕厥过去,失声变调道:“不可能!”说完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忙掩饰道:“先帝的遗诏不可能是假的!”说着再也顾不上风度优雅,抬手指着沈默道:“沈阁老,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沈默回头看看外间的陈皇后,淡淡道:“微臣确实是欺君了,但不是欺了今上,而是对不起先帝……”顿一下,他又抖出一个猛料道:“先帝当初把遗诏交给我,我却因为一时软弱,没有在冯保矫诏后揭穿。我本想忍受良心的谴责,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但在知道是冯保害死先帝后,又见他肆意弄权,竟敢驱逐当朝宰相,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能眼看着他把先帝的江山搞乱,如果娘娘不肯惩治此獠,微臣只好自己动手了!”
“你说……”李贵妃根本没听到沈默后面的话,她全部心神,都被那句‘先帝当初把遗诏交给我’所慑,等沈默说完之后,她幽幽道:“你说先帝把遗诏给你,是何时何地,为何别人不知道?”
“不知娘娘是否有印象。”沈默一脸坦诚道:“微臣返京后第一次早朝,皇上突发急症,后来是高阁老和微臣把他送回乾清宫的。”
“……”李贵妃点点头,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她当然记得。
“先帝恢复神智后,屏退了所有人,也包括高阁老,”沈默睁着眼说瞎话道:“然后让微臣执笔立下遗诏,命我妥善保管,待圣躬不测时宣读。”说着表情奇怪道:“冯公公宣读的,可不是当初先帝所立的那道。”
“……”李贵妃听了,先是凝眉寻思半晌,继而一脸鄙夷道:“这种故事,前门外十文钱听三段!沈阁老也太小看女人了,本宫就算再不济事,也知道所有的诏令都必须一式两份,副本在司礼监留底,我这就让人去司礼监查档,你也可以派人监督,如果找不到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定你个欺君之罪!”说到后面,她已经声色俱厉了。
“这个,宫里确实没有副本。”沈默苦笑一声道。
“呵呵……”李贵妃闻言冷笑起来,刚要说:‘露馅了吧?’却听沈默慢悠悠道:“因为副本在我手里。”
“那正本呢?”李贵妃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被沈默带着忽上忽下,忽松忽紧,强自镇定下来道:“难道也在你手里?”
“那样一式两份还有何意义?”沈默一句话,又把李贵妃带上云端道:“正本自然在宫中。”
“胡说八道——”李贵妃恼火道:“所有诏令奏章都必须在司礼监存档才作数!不是你随便搁在哪个阿猫阿狗房里,都算是存底的!”跟一心向佛、不问世事,连‘封驳’都没听说过的陈皇后不同,李贵妃在这些方面没少下功夫。
“那个存放奏章的地方,绝对没有问题。”沈默突然不再兜圈子,一剑封喉道:“因为它就在皇极殿的‘君主华夷’匾之后,娘娘若不相信,现在就请随臣一道,去取下匾后的遗诏正本!然后与臣手中的副本对照,看看是不是一字不差!”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沈默说出那个地点后,屋里便再没有任何声息。
李贵妃紧咬着下唇,思索着这到底是真是假,浑没发觉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有时候把戏不需要复杂,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对合适的人用,就能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现在是上朝之前,百官已经在皇极殿中等得不耐烦了,沈默才对李贵妃道出这个‘秘密’,就是存心不给她搞小动作的机会,只能立刻做选择题——要么相信,要么不信。
不信的话,那就不用废话了,大家这就架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