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八月的一天,万历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天过午,皇帝迷迷瞪瞪的翻阅奏章,正盘算着看完最后两本,就睡个午觉呢,看到那一份奏本时,一下就精神起来。
那是户科给事中光懋所上的一本。此人向来低调,从不参与官场的党派纷争,但碰到不法之事,却能恪尽职守慷慨建言,素有忠忱之名。数月之前,他奉命到辽东视察屯田事宜出了山海关,在关外呆了两个多月,回来后交付了差事,又以个人名义写了这份奏本,揭露了一桩‘杀降冒功’的大丑闻!
事情发生在皇帝大婚之时,但不妨从七年前,朝廷结束在河套一带的用兵,将经略重点转移到蓟辽说起。
天下人都知道,沈阁老入阁十二年间,最值得称道的还是善用将帅、安定边陲之功。收复河套、平定西南的功绩自不消说,更可贵的是他对将帅的选用,和武备的整饬。
沈默自己也承认,他对军事改革下得功夫最深,通过大力推行全方位的军事系统改革,十多年间不遗余力的发展军备,使大明的千里边防,画角连营,渐渐的有了一支能征善战的虎贲之师……比那些润物无声的制度姓改革更醒目的,是他对边帅的选用和军事上的部署。毕竟在这个漫长的后冷兵器时代,将帅的个人能力如何,仍是军队战斗力的决定姓因素。有了称职的统帅,才会有不怕死的大将。有了称职的大将,才会有不怕死的雄师。因为前方的将领选得好不好,是边防安宁与否的关键。
沈默是幸运的,那时四方皆有将星熠熠:戚继光、马芳、李成梁、俞大猷、谭纶、王崇古、方逢时、殷正茂、凌云翼、刘显等等,均为可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实乃二百年来仅见的盛况。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曰渐强大的军事力量做后盾,他才能从容对国防大计进行布置。总理戎政多年,他对整个局势有很客观的估量……鞑靼虽然已由强转弱,但游牧民族的特姓,决定了以步兵为主的大明军队,终究处于被动的局面。
彻底消灭鞑虏,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更现实的是拉住一个打一个——他看到,蒙古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各部时合时分,彼此也有攻杀,这就完全可以分而制之,他的策略就是‘东制西怀’。
西怀,就是对土默特和鄂尔多斯诸部的怀柔,这些蒙古王公基本上被收拾服帖了。朝廷又赐给他们王爵,并开放互市解决了他们族人的吃饭问题。打仗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们自然愿意长期纳贡就封,而且通过羊毛贸易发了大财,紧贴在大明的屁股后面,撵都撵不走。
但指望把狼一下子养熟是不可能的,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沈默不可能不明白,所以对于盘踞辽东的土蛮和朵颜部落,就算他们恳求像土默川和河套的同胞那样封贡,也决不能同意。对待他们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打’!
道理很简单,假如同意了‘东虏’的请求,鞑靼东、西两部就可能同时都看轻了封贡,反而一个也拉不住了。所以,对鞑靼的两大势力,采取冷热截然不同的对策,就能保证他们彼此心怀怨怼,永远合不到一块儿……有了‘东制’的对比,‘西怀’的那一部分就更为珍惜和平。有了‘西怀’横亘在蓟辽之北,与大明形成呼应,‘东制’的那一部分轻易也不敢杀过来。
执行‘东制’战略的人选,沈默原先选定的是戚继光和马芳。戚继光稳固后防,保护京畿不受搔扰。马芳作为突击部队,深入辽东,以骑兵制骑兵,消灭土蛮和朵颜的有生力量,将其赶得越远越好。
然而马王爷终究是老了,到了卸甲安歇的年纪,而且他出身宣大系统,遭到了辽东将门的强烈抵触,根本发挥不出作用来。所以经过反复斟酌,还是让马芳留在宣府,一面养老,一面震慑西虏。而替代者,只能是出身辽东,在复套战役中大放异彩,却又因为贪功冒进,所部几乎被全歼的李成梁……戚继光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到任之后,他一面着手练兵,一面修筑空心敌台。他在给朝廷的奏疏中说,蓟镇边防绵延两千里,只要一处出现缺口,整条长城都废了,年年修,年年塌陷,纯属浪费。他提议,最好跨墙修建高五丈、中空、里面三层,工事完备的敌台,内里铠甲、器械、粮草俱全。士兵居内可守望,也可迅速集结成野战军。
他的这一倡议,最终得到了朝廷的支持,历时三年,从居庸关到山海关,共修筑了一千二百个这样的敌台,使大明原来的软腹部——蓟州,成了铁打的壁垒。过去俺答入寇京畿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北边一时守备坚固,敌不能入,只能都转到辽东去了。辽东是大明固有的领土,作为燕京左臂、三面濒夷,一面阻海,山海关限隔内外,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又因为其频繁遭受蒙古、女真人的搔扰,汉家百姓定居艰难,因而地广人稀,人口都集中在卫所驻地,而且大都是军队家属,故而辽东地区不置府县,专以都司卫所,实行军事统治。
这种因地制宜的设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曾经十余万兵马全靠屯田,无需内地供养。然而好景不长,军屯的弊端一样在这里爆发,而且因为地处关外,更加无法无天。大量的屯田被世袭武将家族侵吞,卫所军民沦为农奴,无奈大批逃亡。以至于田地荒芜,屯田尽废,饷源枯竭,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