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身居要职的大人们,就不能像他一样悠闲了。因为给先帝治丧,耽误了一个月的政务,必须马上重新运转,落下的工作也得补上,所以每人都揣着板砖似的一摞本子,准备一股脑扔出来呢。
按尊卑,当由首辅大人来第一个,老徐阶便迈步出班,从袖中拿出道奏本,微微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接来……”隆庆开口了,也许因为紧张,天音竟有些发颤。
待马森接过奏本,奉到御前后,徐阶便禀奏道:“陛下继承大统,第一要务便是收拾人心,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两诏贯彻。先帝遗诏已经颁读一个月,陛下的登极诏,也已经昭告天下半月有余,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落实先帝留训,履行陛下登极的承诺,则天下臣民必称颂陛下仁孝守信,最能收拾人心机括,然后一应法令必然畅行无阻。”
“善……”谈到具体的事情,隆庆皇帝不那么紧张了,点头道:“先从哪头……哦不,卿以为当如何去做?”
“老臣愚见,”徐阶清清嗓子,底气十足道:“按先帝《遗诏》精神,首先是为自正德十六年四月一来,迄终嘉靖一朝,因建言得罪诸臣予以大赦。存者召用、死者恤录,见监者立即释放复职;同时着三法司审理方士王金等人,论厥情罪,各正刑典再者,凡斋醮、土木、珠宝、织作等劳民事,亦当立即悉数作罢。”
这都是《遗诏》和《登极诏》中反复提到的内容,徐阶不过要请旨落实罢了。但先帝大行不远,便立即对其进行彻底的追诉和否定,其行状几近‘鞭尸’和示众。这对于百官和臣民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快人心的。但令他们惴惴的是,新君隆庆皇帝,会真的支持和认同,这种对乃翁的不敬吗?
但徐阶并没有这份担心,他早就看出来,新君隆庆皇帝,是绝不会阻拦这种清算的。这并不难理解,因为朱载垕在嘉靖时期,常年处于屈辱地位,和先帝之间,存在着天堑般的隔阂,和火山般的积怨,所以对打倒嘉靖不仅没有抵触,反而会当成发泄愤懑的难得途径。
再说,整个嘉靖朝中,隆庆一直形同囚犯,始终被排斥在朝政之外,从未与嘉靖朝的任何大事,发生过一点联系,对前朝旧事也无需分担任何责任,故此无论是为大狱有关人员平反,还是逮治方士,他都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再再说,隆庆虽然长期足不出户,但身边讲官会把社会舆论的动向告诉他,自然知道嘉靖的诸般荒诞行径,早已经丧尽人心,备受憎恨和诅咒……正如那海瑞所言‘天下人不值嘉靖久矣’对皇家的离心离德,已经到了危险的临界。隆庆虽然被压抑的性格畏缩,但心里并不糊涂,当然明白值此人心思变之际,自己身为甫登九五的新君,若想凝聚人心,稳固统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正德、嘉靖’两朝之荒诞划清界限,尽可能不受牵累,摆出一副弃旧图新的姿态,才能为自己树立一个迥然于前两任皇帝的英明形象,获得臣民的拥戴。
更何况,徐阶已经贴心的在《嘉靖遗诏》中打好了基础,一切对先帝的反对,都是以先帝末命之名,这样既能彰显嘉靖悔过之诚,为皇家挽回一些人心,又能使隆庆鞭挞其父,显得那样的名正言顺,无可非议。
是以,践行《遗诏》对隆庆来说,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作为熬死了严嵩和嘉靖两个老妖精的老妖精,徐阁老对人心的拿捏,已经妙到毫巅,处事更是天衣无缝——在这次朝会之前,徐阁老便已经反复和新君做过沟通,此刻隆庆自然无不应允,便道:“听阁老的。”
“老臣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见新君果然没有反对,徐阶很是高兴,便又拿出个奏本道:“陛下,臣还有本奏。”
“接来。”隆庆的回答这回顺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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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交上奏本后,徐阶便沉声道:“新君登基,按例,当蠲免逋欠赋税,犒赏三军,大赦天下,以彰显圣德,普天同庆,也当尽快下恩旨颁行。”
“好……”隆庆想也不想,便要答应。既然是能得人心的事儿,那就得多干。
“陛下……”但话未说完,便听到有人沉声道:“臣以为,此事仍需商榷。”
隆庆一看是高拱,便不说话了,请高老师随意。
高拱是了解隆庆的,知道他沉默便是‘你请便’的意思,便出班拱手道:“按说这三条也算成规,照行无可厚非,然而世易时移,以当今大明的状况,万不可全都照颁。”说着转向徐阶道:“如今四方多故、万民失业,国库匮乏、时局艰危,燕云辽代、中原之篱也,却鼙鼓频而京师震;徐梁汴卫,本为沃野之地,却洪涛滥而人烟绝;荆襄秦洛,大明形胜之地也,却匪徒聚而抗官府;浙直闽广,天下财货之薮也,却富豪强而国矣贫国家实在到了非常关头,非常时行非常事,便不能照搬旧例,而是要斟酌实际,权衡利弊而行。”
徐阶不动声色道:“你想怎么变?”
“蠲免逋欠赋税,理所应当。”高拱早有定计,侃侃而谈道:“但要分省而行,如我方才所言,北方天灾**频仍,百姓流亡甚多,便可将历年欠税一笔勾销,以安定人心;但东南数省,富可敌国,却是拖欠税赋最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