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胡言清老脸一红道。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天下读书人皆是如此。”胡宗宪自嘲的笑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读书人哪有不为大户说话的道理,我的名声狼籍,大半由此而来!”说着声音变得愤怒道:“但六省抗倭,消耗极大!朝廷每年却只能拨付不到三成军饷,其余都需要东南自筹,我若不强行提编,抗倭的儿郎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拿着木棍去试倭寇的长刀吗?还是说……我该避开大户们,专向贫民百姓下手?那样只会官逼民反,让倭寇越剿越多!”
“那你挪用军资呢?”胡言清额头见汗,他根本无法反驳对方。
“用计用歼、收买眼线,非小惠不成大谋!厚赏将士,抚恤伤残,无重金何以收心?全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偏偏能走明账的只有少数,”胡宗宪淡淡道:“只得从军资中挪用。”
“巧言令色!”胡言清一下又抓住他的把柄,大声道:“难道送给严世蕃的厚礼,也必须要挪用军费吗?”
“当然……”胡宗宪看看万伦道:“他没经过严家父子当国的年代,万中丞却经过,你敢对他讲讲那时官员的生存之道吗?”
万伦不吭声,心说,那番子怎么还不来?
“你不愿讲,我讲。”胡宗宪淡淡道:“当是时,严家父子把持朝政,无论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去留祸福,只在其一念之间。尤其那严世蕃,倚仗其父,对文武百官勒索不已,自中百司及九边文武大小将吏,岁时致馈,名曰‘问安’。凡堪报功罪以及修筑城墉,必先孝敬银两,多则巨万、少亦不下数千,纳世蕃所,名曰‘买命’,不然有功不赏、有罪重罚,更不会得到朝廷的拨款!”顿一顿道:“甚至,户部解发各边的银两,严世蕃也要吃足抽头,否则必然大祸临头,朝不保夕!”
听了胡宗宪的话,那言官胡言清一脸的震惊,他虽然早听过严家父子专权乱国,却难以想象,竟到了这种程度!
“某若不‘买命问安’,如何能安居东南总督,指挥六省抗倭?”胡宗宪有些萧索道:“这位小大人,若是换了你,又会何去何从?”
“就算挂冠而去,做个闲云野鹤,我也不稀罕这样得来的官位!”胡言清硬着头皮道。
“是啊,人人都爱惜羽毛,几时想过这个国,想过我大明朝?”胡宗宪冷冷的望着那胡言清道:“说到底,你读书做官,还是为了自己。”
被胡宗宪这一番夹枪带棒,胡言清彻底混乱了,他只觉着自己的信仰、价值观、甚至世界观,全都崩塌了,一时也没法重组,整个人都木然了。
这时候,那东厂番子进来,还带了个背着包袱的同伴,朝万伦点点头,显然已征得珰头同意了。
“大歼大恶从来冥顽不灵,下面用不着你了。”万伦看一眼胡言清,语调平淡道:“去外面喝酒去吧。”他担心看了下面的情形,这个年青人会不会崩溃掉。
“多谢……”胡言清擦擦汗,看都不敢看胡宗宪一眼,只朝万伦一抱拳,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鬼地方。
看着东厂番子将包袱中千奇百怪的刑具,一样样摆出来,胡宗宪饶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两眼突突直跳,对那万伦道:“你可是大明王朝二百年来,第一个借助东厂审案的御史!”顿一顿道:“对了,你还没有圣旨,胆子真是一顶一。”
“事从权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万伦面露狰狞之色,也不知为何如此执着,道:“只要取了你的口供,我这也是一段士林美谈!”说着恶狠狠的望向那两个番子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刑!”
‘砰砰’两声,胡宗宪被人踢中了膝窝,一下跪在地上,膝盖快要碎了。他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就被人一下扳住脑袋,任凭他使劲挣扎都纹丝不动。
一个番子按住他,另一个番子,将一个两头叉,用一条皮带固定在他的颈部,一头插入他的下颏,另一头直指他的胸骨……然而四个叉点位于下颏和胸骨之间的设计,使得叉子入肉再深,也不影响他发出声音。
这见鬼的变态设计,怕是只有东厂的死太监们,才能发明出来。
胡宗宪只有拼命伸长颈部,才能减少钢叉入体的痛苦。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两个番子桀桀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一个捏着他的左腕从背后往右肩上掰,另一个捏着他的右腕往右颈后掰,两只手腕在右颈肩背部越靠越紧,骨节的咔咔声都听得见了!如此一来,脖颈便无法控制的向前倾……胡宗宪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张脸变得好恐怖!满脸涨血,两只眼珠就像要从眼眶中鼓出来……但仍然无法阻止那带着锯齿的钢叉,越插越深,痛得他嘶嘶地直抽冷气,口水、鲜血、还有碎牙落了一地。
但他仍然一声不吭,到了这般田地,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最后这点尊严了。
万伦毕竟是个文官,虽然衙门里也会把人打得屁股开花,可这样邪恶的刑罚,还是让他毛骨悚然,感到十分的不适。然而自己已骑虎难下,退则身败名裂,只能把这趟差事办成,博个大好的前程出来!
想到这,他把心一横,过去揪住胡宗宪的头发……下意识的,他还是想让他减少一些痛苦,胡宗宪方才的话,还盘旋在他脑中呢,自己竟是第一个与东厂合作的御史?
使劲咬了下舌头,把那些杂念跑到脑后,他恶狠狠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