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阔别数月,你可想过我没有?”云雾中,年轻男子一身黑衣,自山下徐徐而来,眼角含笑,唇畔生情,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她,向着她伸出了手。
淡紫色的藤萝精魄折射出瑰丽的阳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她亦伸手给他,弯唇一笑:“贫嘴。”
二字出口,曦和才蓦地惊觉,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她回过神来的那一刻,面前的画面陡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深海一般的水域荡漾在她的头顶,有萤火从视线的边缘漂来,待得离得近了,才发现那其实是记忆的碎片。
山顶的月光如水泻下,江上的波光荡漾着长久不逝的思念,缠绕着心绪丝丝缕缕地生长,沉默在看不到的地方。
江上?
她忽然惊异于眼前所见的,下一秒脚下已触上实地。她站在了江边。
不远处的下游有星星点点的渔火,她望向对岸,粼粼的波光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夜色中迷蒙而巍峨,云雾环绕着山腰,月色如洗,峭壁在晦明变化的云层中隐约透出影子来,巨大的黑影仿佛刺破天际,震慑人心。
这景色似曾相识,却与记忆中的那座山有些许偏差。
可大脑告诉她,这些景象,都是从她的脑海深处生长出来的。
这是记忆,是她曾经失去的,如今机缘已至,该回来了。
过去是唯一无法改变的东西。脚下是伸入河中的竹制浮台,再往前两步便会掉进河里,曦和试图向前走去,却无法操纵身体。近处的水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她鲜明地感受到,自己只是寄宿在这具躯体中的,换句话说,她只是回到了自己的记忆里,一切她都只能观望,却不能参与,亦无法改变。
一盏昏黄的灯自河上飘飘悠悠而来,她仔细看去,是一条小舟。船头挂着一盏油灯,船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衫,身形修长却看着似是一个少年,除了被灯光照亮的衣摆,整个人几乎都要融入夜色里。
他撑着长篙向她所在的位置驶来。
小舟停靠在竹台边,少年抬起头,岸上的灯光照在了他的身上,斗笠下露出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庞,对着她笑了一下,笑容干净纯澈,一双眼眸映着隔岸灯火,璀璨而充满善意:“客人可是要渡河?这个时辰已无客船,若不嫌弃,便请上船罢。”
这声音,这脸庞……
望着那少年的面容,曦和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即便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可她震惊归震惊,这具身体在那时候到底是不认得广胤的,她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是这山上修行的弟子?”
少年点点头,有些奇异地看了看她:“客人要上山?”
她亦颔首。
少年笑了,让开了一个身位,让她上船坐着,自己抄起竹篙,推着小舟掉了个头,朝着河对岸缓慢地驶去。
曦和待在自己曾经的身体里,通过自己的眼睛看着年少的广胤,陌生而又熟悉。
对面的白旭仙山在云雾中巍巍然屹立着,与江水共同构造成宏大却悠远的背景。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见自己问。
“息衎。”少年一面撑船,一面笑着道,“生息的息,衎謇的衎。”
“寓意很好的名字。”她道,“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
少年颔首,微笑道:“是的,我娘很爱我。”
曦和并未在意息衎话中的意思,只淡淡一笑,望向了河对岸朦胧云雾下的山峰。
这就是她第一次遇见广胤。此时他尚是青涩的少年,因受宫中排挤而上山修行,心如明镜,不知愁绪。
她脑中恍然浮现广胤如今的模样,那双眼历经了苦难沧桑,却深邃浩瀚如星辰,只是在岁月沉淀之后,愈发的迷人,愈发地芬芳了。
而眼前这个,与他几乎是两个人。
上了岸,少年息衎将小舟拴在了河岸的小树上,引着曦和往山脚下去。
她仰头望了望上方,干霄之峰一望无顶,山下却皆是石土草木,一副天然雕饰的形容,除了一间祠堂,完全没有阶梯的影子。她问道:“为何无上山之路?”
“师傅收徒有规矩,必须习得入微之境才可登山住宿,称为入门弟子,此阶已足以腾云,便不再需要走路。若是未及,便只能在外界自行修炼。”
曦和暗自颔首,这确实是个很省事的规矩。
“你如今到哪一级了?”
“将入破军。”
曦和扬了扬眉:“根骨不错。”
言罢足尖轻点,腾身向上而去。
息衎呆立在地面片刻,回过神后飞快地捏了个诀,召了一片云,紧随她身后往山顶上飞去。
已经是很晚的时辰,半山腰的房舍皆已熄灯,白鹤仙人亦已睡下,息衎领着曦和去了客房,给她准备好各种所需之物,弯身行了个道童礼,便关门退了出去。
曦和将自己收拾干净后,点了一盏油灯,躺上了床睡下。
春寒料峭,夜里稍显寒凉,山上的夜晚格外寂静,窗外有月光倾泻进来。
她试图操纵自己的身体,却发现根本办不到。而且随着自己合上眼,身体越来越困倦,她也逐渐地陷入了沉睡。
曦和不明白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形式存在,眼前的这些事皆是自己三千年前的记忆,她踏入悬河后来到了这里,这是一具完整的躯体,她与这身体无比契合,却感知不到外界,亦感知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