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海伦娜也不再诧异于他们那异常沉重的脚步,当黑死病这个词出现时,海伦娜眼前似乎已经徐徐拉下了一层死灰色的大幕,参照那部电影神作《第七封印》的镜头效果,这种效果可以被叫做“死神专用滤镜”或者“地狱视角”。
但是……
海伦娜挥了挥手,似乎想甩掉这片叫人不寒而栗的无形死灰,她嘀咕道:“这不可能!”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完全无视她的这一举动,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拒绝相信,第二反应才是不得不想办法躲避、逃离和祈祷,至于勇敢面对……离最后一次鼠疫爆发已经一百年过去了,英国人依然被“黑死病”这个词吓得噤若寒蝉,海伦娜之前觉得人们那些略有些过度的反应顿时都得到了解释。
但是牛顿先生有另一个问题,他有些迟疑的取下帽子:“奥古斯汀小姐,我和这几位年轻的先生确实有医学方面的问题希望与你当面探讨……”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海伦娜郁闷的继续嘀咕道,“我不相信这能被确诊为黑死病,希望医生们没有用同一把未经消毒的手术刀给所有人放血……当然,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冒昧,请尽管把我当作你们的助手好了。”
海伦娜谦逊而诚恳的,甚至有些眼巴巴的望着昆恩先生等几位刚刚毕业的年轻医生,她很渴望能加入他们,都怪菲茨威廉把她给关得太久了,为了区区一个婚礼,值得么!……
好吧,对于像海伦娜这样的年轻小姐来说,结婚确实太重要了,但这个仪式所提供的身份认同却并不是范小予急需的,用现代眼光来看,海伦娜有财产(嫁妆),又可以工作获得收入,遇到爱情时大可以轻松愉悦的享受恋爱,根本不用急着结婚生子。
同样是年轻女子,要是在现代,人们只要知道她是正经医学院的硕士毕业生,就会给她以身份和专业知识上的基本认同——医生,就算担心她经验不足,那好歹也是刚毕业还有待在实践中提升水平的年轻医生。
对范小予来说,这个身份自然比“霍华德夫人”的含金量更高,因为这种个体认同完全属于她个人,是她凭自己的头脑和努力学习获得的,谁也无法剥夺,跟古代的情形正好相反:
在古代,你擅长医学也好,你像简奥斯汀那样文采斐然也好,像她知道的伦敦那位(不管出于何种动机)喜欢和了解机械设计的年轻女士也好,都只有一个身份类别——女,而且前途也只有一种——嫁人生子。东方的中国要求三从四德,西方要求女性必须在“保护”下生活,归根结底就是必须依附于男权生存,红楼梦中的老祖宗、傲慢与偏见中的凯瑟琳老夫人,“霍华德夫人”……都是男权给女性赋予的身份,她们可能属于任何一个同时代女性,所以她们都叫做某某氏、某某小姐、某某夫人,而她们真实的个体则在主流社会意识中面目模糊。
在西方,工业革命的到来让现代化进程加快了,女性的自我意识随着社会进步而有所进步,护理学的鼻祖、伟大的南丁格尔女士在简奥斯汀之后不久的时代出现,创立了护士这门伟大的职业,并且同样终身未婚。可惜历史的惯性和传统的社会压力更加强大,比如,相比东方的裹脚,英国看似已经放开了可怕的紧身衣,却只有这么短短几十年而已,紧身衣会在稍后的维多利亚时代卷土重来,而且变本加厉,人们用紧身衣勒出的极致细腰和用裙撑撑起的繁琐裙摆,塑造出夸张的女性线条,直到又过去一两百年后的一战和二战期间,女性才逐渐摆脱了束身衣,穿上了线条硬朗简约、具有现代感的时装,甚至可以外穿长裤和泳衣,中国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才对女性渐渐放开了裹脚的酷刑。
幸运的是眼前这几位先生没有让她沮丧太久,昆恩先生首先就忍不住:“助您怎么能这样说!奥古斯汀小姐!请不要如此令我们羞愧,和您天才的学识相比,我认为自己尚且还不够资格成为您的助手。”
那几位医学生有的默默点头,有的喃喃附和,海伦娜突然发现,他们眼中有着和她一样的热切期盼。
她的眼睛亮了。
“小姐!奥古斯汀小姐!……”菲尔牵着一匹马,气喘吁吁地走在一条还算宽阔的山路上,只是为了试图追上前面的两个人。
已经是夜色朦胧,淡淡的雾气开始弥漫四周,遮掩了原本应该十分明亮的月色,那两人裹着斗篷、提着马灯的身影走得却十分迅速,尤其是身材更为瘦小的那一位,脚步尤其轻盈敏捷。
“奥古斯汀小姐!”菲尔既害怕又焦虑,他终于丢下手里的马缰,快步小跑起来,“您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是去高地的路,再往上走,甚至都能看见下面的港口了!”
海伦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无辜的蓝眼睛认真的看着菲尔:“港口?为什么要去港口?”
菲尔震惊的结巴起来:“不去……港口?那……那么,您,我是说,为什么……”
这要从海伦娜和牛顿先生以及医学生们的一拍即合说起。海伦娜不愿无功而返,而被疫情困扰的牛顿先生和医学生们都希望能跟这位新晋的医学界名人谈谈,于是他们一起回到了在此暂住的郡长府邸,抱着渺茫的希望,打算对疫情进行一番学术讨论,大家都满心以为,第二天一大早就由查理·斯宾塞先生再护送海伦娜回去也不迟。
但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