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勤政殿。【网首发】
细雨如丝,然翁同此时却无赏雨之心境,他信手翻阅着一封封奏折,分门别类,归档与军机苏拉。看似忙碌,实则却是在掩饰内心之焚诸臣早朝,自己居然未获见驾!久历宦海如他,自是明了或有大事。
半个时辰许,一干早朝人尽皆告退,无一人来与他寒暄,却见内侍小张子手捧朱谕,脸上亦无惯有之笑容,行至面前方才唱道:“请翁大人接旨。”
翁同一颗心忽然突突狂跳不止,他长出一口气,一只手扶住桌案,缓缓跪倒:“臣,翁同接旨。”
上谕:“协办大学士翁同近来办事多不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忍遽加严谴。翁同著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注1)
此诏书有如晴天霹雳,震得翁同气血上扬,耳边嗡嗡作响,他用力叩首于地,方才用多年的相爷城府勉强平复了下心情,满口苦涩道:“臣……领旨谢恩。”
小张子传旨已毕,面色也带了一丝不忍,尽管官员被摘顶子于他而言已是司空见惯,然看着地上这个帝师之尊的相爷,还是上前用力地搀扶起了翁同,道:“翁大人莫要如此,可先行回府,皇上再有恩旨也说不定。”
翁同两眼茫然,面前这个素来瞧不上眼的小太监此时的面容却如此祥和,他嚅嗫着问道:“皇上可有什么话么?”
小张子摇了摇头,翁同最后一线希望骤然破灭,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仿佛一脚踩空,连雨具也不曾着,便蹒跚着出了殿门。
雨中,翁同再度回首望向这大清中枢之地,只觉水雾蒙蒙,犹如不测之圣意,再也看不清爽。追忆这数十年,面圣简直若家常便饭,如今一旨,便是近在咫尺,也若天涯之隔。
霹雳作响,已是大雨倾盆。
翁同满脸水线,已然分不清雨水与眼泪,他举头望望天际,喃喃道:“细雨转倾盆,当真是天威难测!”
保定府,鹏之居所。
“翁常熟(注2)遭贬,王文韶入值军机,以国师爷之见,此太后意?皇上意?”正是奉旨督办保定大学堂的孙家鼐。
鹏叹了口气,道:“叔平遭贬,当为两宫之意。君不见圣旨中‘揽权狂悖’四字么?”
孙家鼐自是清楚,恭亲王奕薨逝,军机及总理衙门便是翁同独大之局,以太后手段,自是难容此局面,然却未料到光绪帝亦能狠下心来,不由道:“国师爷之意,开革翁常熟,乃是两宫之意么?”
鹏道:“此举除因翁同自身行止确有揽权之意外,其帝师之尊亦为取祸之道。”
见孙家鼐与吴汝纶不解,鹏又道:“二位不见先前之《定国是诏》么?自古变法,向来阻力重重,叔平大人入值中枢数十年,一直勤勉,却始终依循旧制,以维新之思,却为变法第一障碍,皇上此举亦有杀鸡儆猴之举,以示变法决心之坚。”
此言一出,孙家鼐便即恍然,道:“以帝师之尊亦被开革!大小官员自然心中惴惴,然若说如此便可力推新政,不免有些……”
话未说完,因揣摩圣意已是大忌,更何况此言亦有不敬之意。然鹏与吴汝纶却尽皆明白,吴汝纶道:“然两宫此举亦或有打破旧制,另起军机炉灶之想。”
鹏点点头道:“只怕皇上便有属意康有为之意。”
孙家鼐自是知晓康有为鬻地筹款之策,亦曾看过其《孔子改制考》,便道:“此公之学识偏拗,语多荒诞,其书杂引谶纬之书,影响附会,必证实孔子改制称王而后已,言春秋即作,周统遂亡,此时王者即是孔子。无论孔子至圣,断无此僭乱之心,即使后人有此推尊,亦何必以此事反复征引,教化天下?若此公入值中枢,实非中国之福。”
吴汝纶道:“虽是如此,然只怕皇上决心已定。若行阻止,放眼天下,除太后之外,唯有国师爷或可力阻。”
见二人目光皆至,鹏笑道:“此却不难也,然只怕皇上有意革新,以致将本国师亦扫进去。”
此言一出,孙、吴皆惊,彼此对视一眼,吴汝纶道:“国师爷有大功于社稷,且非顽固守旧之人,便是变法,也不当……”
鹏摆摆手,道:“有道是鸟尽弓藏,现天下承平已久,本国师之功便不足再道,倒是那三大罪名,只怕又会有好事者再度翻出。更何况,胶州入驻德国舰队,确系俄占旅顺,英租威海,法侵广州湾之因,而本国师麾下之军仅听从本国师调遣,更是犯了功高震主之大忌。单此一节,便为两宫难容,挟变法之威,以解除本国师军政大权便为良机。”
见二人尚在思量,便又道:“叔平遭贬,其一乃确有揽权悖论之举;其二则为皇上有意重组军机;其三却为其与本国师有交。本来恭亲王奕薨逝后,李鸿章之大才便为总理军机第一人,然其亦不得重用,固有甲午失利之责,然其亦与本国师交厚却属主因,此番两宫连调荣禄、裕禄及王文韶入职中枢,便可见一斑。”
吴汝纶倒吸一口凉气,看看孙家鼐也是眉头深锁,显然,两宫相疑国师,此实为大清大变之前奏!
看孙、吴二人皆有忧色,鹏却劝道:“本国师非不舍此军政之权柄,实因中国再无二人可力撑此大局。天下虽承平,然列强亡我中国之心不死,台澎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