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光放了心,有时间耐心地打量对面的于怀恩。他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想必两人僵持下去,于怀恩撑不住总要说明来安北的意图,还有扣住沈倾墨见他是什么意思。他大大方方地看着,于怀恩似不知道李流光在打量自己,只耐心地煮着茶。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颇有些闲适舒展的意味。李流光在于怀恩身上很难看出沈倾墨描述的严酷冷厉,自然更看不出他哪里像是郭凤虏口中见人便咬的老狗。
待得一壶茶煮好,于怀恩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为李流光倒了一杯,解释道:“时人煮茶喜欢加入葱、姜、盐等各式香料,某却喜喝清茶,觉得清茶先苦后甘,回味无穷。不知小郎君是否喜欢?”
“同护军一样。”李流光点点头,说:“我也喜欢清茶。我觉得清茶不需要煮,只须沸水冲泡,即可品到其中的茶香。”
李流光说的是心里话,大唐煮茶风气盛行,于怀恩口中的葱姜盐只是基础,更有放陈皮、薄荷、枣等各式调味香料的,那个味道真可谓是一言难尽。李流光之前懵懂间喝了十六年,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是噩梦。难得于怀恩喜欢清茶,他下意识便多说了两句。
“哦?”于怀恩挑眉,“原来小郎君也是同道中人。”他轻轻呷了口茶,笑着说:“某下次便试试小郎君说的冲泡之法。”不等李流光说话,他又道:“说来某同小郎君也算有缘。小郎君大概不记得了,当年圣人赐封小郎君为平安县男时,正是某前往国公府宣的旨。小郎君彼时不过四岁,十分的乖巧听话。圣人怜惜小郎君,还将平日把玩的一枚玉佩赐给了小郎君。”
他说到玉佩时略微加重读音,含笑看向李流光。李流光恍然,“护军说的是那枚螭纹玉佩?”
对于这枚玉佩李流光倒有印象。一则这枚玉佩玉质十分难得,且雕工出色,放在前世属于价值连城的那种。再则他有一次差点丢了这枚玉佩,结果整个国公府人仰马翻一整夜,愣是将其找了回来。许是当初他痴傻的缘故,也没人跟他解释一定要寻找回玉佩的原因。如今看来这枚玉佩是皇帝给的,难怪家人如此紧张。
他一口叫出玉佩的样式,于怀恩眼中闪过丝笑意,“正是这枚玉佩,当初还是某亲自将这枚玉佩挂在小郎君的身上。一晃多年过去,小郎君已长成翩翩少年,看着如芝兰玉树,令人心折不已。”他毫不吝啬地夸奖了李流光几句,似不经意又提起另一件事,“说起来倒有一件喜事要告知小郎君。某这次来安北前刚刚听到消息,李夫人似有喜了。”
“阿娘有喜了?”李流光脱口而出,一改之前的淡定连珠炮般发问:“阿娘现在长安?身体如何?祖父同父亲与阿娘一道吗?国公府的其他人呢?”
他问的急切,脸上是全无掩饰的关心。于怀恩看在眼中缓缓地出了口气。不必再试探下去,于怀恩已经确定李流光便是国公府的平安县男,是之前人人俱知的那个傻子。虽然不清楚李流光的痴傻怎么会治好,更是被草原的人形容为术士,但这些细枝末节并不重要,只要人是原来的人便好。他不动声色地掩去这番心思,再开口语气更和缓了些。
“国公府的人都好。”于怀恩报喜不报忧,“听说李夫人如今住在程家的别院,只一心安静养胎。”
李流光松了口气,于怀恩话题一转,“小郎君可知某来安北的意图?”
李流光压下关于国公府更多的问题,试探地问:“和五郎有关吗?他在哪?”
于怀恩点点头,道:“某奉圣人旨意,前来安北接五郎回中原。”李流光脸色蓦地微变,于怀恩猜到他的心思,轻声道:“从安北到中原,沿途遍布回鹘大军。某能力浅薄,只能勉力带五郎一人回去。”
李流光心中叹息,说不出的失望,脸上却是笑道:“五郎能回中原是好事。”
“某也是这样觉得。不过……”于怀恩看着李流光,意有所指道:“五郎却不愿意跟我回去。”李流光微微皱眉,于怀恩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低头拿着银钳拨弄着红泥小炉里面的木炭,说:“五郎自幼性格乖戾,虽身边的人不少,却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中,更不要说放在心上。”
他说的随意,李流光听着心中一跳,突然反应过来哪里古怪了。于怀恩是沈倾墨的师长,扣着沈倾墨不让见他,自个大费周章地见到他却是各种意有所指。分明像是他前世见过的家长棒打鸳鸯,千里迢迢要来“拆散”他们两个一样。
这个念头闪过,李流光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于怀恩轻轻放下手中的银钳,意味深长道:“五郎将小郎君放在心上,怎么都不肯跟小郎君分开。偏偏圣人有旨意,某又只能护着五郎一个人回去。不知小郎君可否帮我劝劝五郎,让他答应离开安北返回中原。”
李流光那种被“拆散”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他忍不住说:“护军怎么就认定五郎会听我的!”
于怀恩诚恳道:“某从小看着五郎长大,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在意一个人。天下能让五郎听话的,恐怕也唯有小郎君一人。”
李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