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人会觉得,另一个人死了她才会好过?”他行向宫道尽头,又回头看我是否跟上,唇角凝出笑意,“阿潋,你总是想的太多。”
我几步跟上去,心知贺连齐如此说只是为了安慰我。只因方芜的性子着实特别一些,让人捉摸不透,便很难猜测如果换做她,会选择何种应对方法。
行过一片低矮灌木,眼前陡然开阔。凤凰台下杂草丛生,想必已荒废很久。朱红地台遍布着裂痕,有些地方朱漆已经脱落,露出泛黑的木色,像被蛀空一般。
他先一步跃上高台,转回身时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你今夜冒险出来,就是为了来这里……”四下略略打量,斟酌道,“赏景么?”
我提起裙摆也想跨上台去,奈何裙子太沉,试了两回都没能成功,气闷道:“在宫里闷了半月,都快发霉了,出来透透气也不可以么?”抬眼看向此时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贺连齐,“我说,你能不能先拉我上去?”
高台宽阔,大半皇宫尽收眼底,隐约可见琉璃飞檐。我企图寻一些蛛丝马迹,奈何时隔久远,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全然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血腥杀戮。
仔细回想师父给我看的画卷,似乎没有什么能看到死人记忆的方法。颓然叹气时,忽听贺连齐问我:“方才楚尧跟你跟你说了什么?”
高台深处,一只金凤展翅欲飞。我继续四下打量,心不在焉回道:“我以为你听到了。”
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若有所思地:“你觉得,他想为她死,不值得?”
我脚步顿了顿,缓缓直起身,“你说,楚尧喜不喜欢她?”
他理所应当的挑眉道:“显然。”
“所以不值得。”
我从没爱过谁,也从不敢爱上谁。我拖着将死之身,如果喜欢上谁,碰巧他也喜欢上我,两情相悦而我的病又不能治好,只会让他痛苦。所能遇见的结局也分两种,假若他只难受一阵子就在娶,又或者一辈子不娶,都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也真不知该让他痛苦一阵子好,还是一辈子好。
他似乎不大懂我的话,“为什么不值得?”
星空浩瀚,像墨蓝绸绢撒上流沙,今夜当真是个好天气。我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双腿荡在半空,“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他学我的样子坐在台边,曲起腿双手抱剑,远眺天幕,嗓音听不出情绪:“你会这么想,也许是你从没爱上过谁。或者,”他转过头来,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挑,“是你看惯了生死,觉得感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这话错了。再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谈论这件事,在生死边缘,爱恨反而更加珍贵。那是恨不得多一刻去感受,开心也罢,心痛也罢,哪怕是冰冷的水或是滚烫的火,都愿意尽力去感受。
见我不回答,他轻轻笑了笑,“你觉得,楚尧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尧说方芜在怪他,所以对他避之不见。只是不知他做出了什么事,能让自己情愿以死谢罪。
待我说出心中疑惑,贺连齐把双手枕在脑后,包着布的剑轻响一声,“可惜他们两个人,谁都不可能说出实情。”
我仔细回想,也一并躺下,“其实,还有一人知情。”
他愣了愣,转过头来,“你是说,那个杀手?”
当夜,贺连齐已出宫找寻杀手的线索。
其实我并未抱多大希望,方晗被他杀害,想必宫中派出不少人去寻,可最终无果。连方芜都寻了四年才找到他,如何能指望贺连齐在短短几日内就找到。
第二日天气晴好,我寻遍寝殿都未见平时束发的玉簪,打开镜台前的妆奁时,一张半纸宽的字条压在描金的胭脂盒下,“今夜子时,栖水亭。”
字体苍劲有力,虽没有署名,但不难想到送信的人究竟是谁。我握着字条,在去与不去之间纠结良久。最终好奇战胜理智,如时赴约。
夜中湖边湿气颇重,栖水亭就建在湖旁的林边。楚尧换了一身常服,一改那日愧疚模样,反而开门见山同我道:“公主还在找他?”
一时难以反应他究竟指谁,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位杀手。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难道贺连齐的踪迹已被他察觉?我紧紧抿着唇,斟酌片刻,将问题重新抛还给他:“是又如何?”
他像是早已知道问题答案,冷笑一声,忽的步步紧逼过来:“公主执着这许多年,究竟是为九公主,还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