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我从花楹山离开。
那日我将玄青送往镜中世界后,回生镜已捧在手中,唇张了张却始终无法念出咒语。虽然结果早已注定,我却头一次生出怯意,不敢去看玄青在镜中世界究竟会经历什么。
最终镜子被荼荼拿去,片刻后,身后响起声嘶力竭的哭声,可我已不忍听下去。拿着早已收拾好的东西,告辞下山。
漫山遍野蓝花开尽,头一次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京城总归是不能再回去,圣器又毫无线索,只好修书一封寄给远在大周的师父,独自一人上路。山路风景依旧,只是再无心欣赏。心中唯一所想,是须得在天黑之前赶到最近的镇中,否则就要夜宿荒岭。
因我实在不知,没有贺连齐,我能不能淡然伴着野兽的吼声入睡。
幸而城镇相距不远,绯色夕阳染尽天边时,我已遥遥看见灰白城墙。朱红城门尚未合拢,仍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排队进城。我松一口气,才放慢脚步,忽听路旁有人呻吟。仔细瞧去,才见官道旁的树下倚着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形容消瘦,衣衫破损,正捂着胸口奄奄叹息。
方才路过的村庄,大多富庶,并不见饥荒。我才感叹当朝皇帝将脚下土地治理的如此之好,便见了这样一个人。我赶忙过去试探他的鼻息,又搭上他手腕——总归也探不出什么,只得将他扶起来,担忧道:“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馆?”
问过两三遍,他紧紧闭着的眼皮忽猛地张开,从地上弹起来,将我狠狠一撞,跑远了还冲我做个鬼脸。
我被撞得险些坐在地上。变故来的太突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蹲在原地愣神,许久,舒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
走到最近的城镇天已漆黑,摸摸肚子才想起还未用晚膳。就近寻了家酒楼,点了两样小菜一碟粥,吃完准备付账时,一摸腰带,顿觉两眼一黑。
钱袋没了。
果然我还是欠缺基本常识,离开大周前,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你性子太善,世间人心险恶,以后定要多留心。有时用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
原先我不以为然,如今才终于确信,师父长我八岁,不是白长的。
大堂灯火通明,我站在柜台前,措辞良久,才绞着衣带,缓缓地:“老板,我钱袋被偷了。”
老板将我上下打量一眼,手里的算盘拨的噼啪响,冷哼一声:“哼,你这种人,我一日能遇到两三个,别想抵赖,快点付钱!”
我叹口气,又重新在身上摸索一遍。手刚触到腰间的铜镜,老板瞧见,摩挲着下巴道:“没钱,就用值钱的东西抵。”
他这话不错,我身上最值钱的,也只有那面镜子。且不说它是六件圣器之一,就算不是圣器,我也不会将它抵一顿饭钱。
见我犹豫,老板又不耐烦道:“快些快些,不然我就报官了!”而我也实在说不出“待我回家自会有人送钱来”这等话。
眼看大堂里其余客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即便我已经自诩看透生死,可也实在无法接受。面红耳赤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眼角却瞥到一双手,莹白指尖捏着一块碎银,嗓音清冽似寒泉轻响:“这些,够了吧。”
我顺着那双手一点点望上去,茜色衣裙上勾着银边,及肩的长发似纸上泼墨,杏子般的眼中隐有笑意。手上带着一串银铃,一动,便泠泠作响。
是个绝色美人儿。
虽不知她为何替我付账,但我心底总归是高兴,师父说人心险恶,想来是他看事情太过片面。可下一瞬,我就再也笑不出来。
老板不耐烦地看她一眼,眼珠像冻住似得再也移不开目光,已经抬起的手开始哆嗦,抖着嗓子说:“晚、晚歌姑娘……”
乍一听只觉得甚为耳熟,却不知这名字有什么法力。只消片刻,方才还座无虚席的酒楼里顿时空无一人,只余她盈盈立在柜台前,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笑了一声,收回手,抬眼看向我,“我找你很久了,沈潋。”
昏暗小巷里,依稀能辨巷口微光,除此之外空无一人。我转身面向两步之外的秦晚歌,想了想,道:“谢谢姑娘方才出手相助,只是我还有些要紧事办,实在不能跟你离开。我的同伴就在附近,我跟他约在城门汇合。”见她不置可否的模样,顿了顿,又补充,“他的武功很好。”
冷月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影,她轻轻摩挲腰间配着的银色剑柄,仍是笑着:“你说的,是从前日日跟在你身边,模样英俊的公子?一日前他就已从这里经过,如今大约……”抬头望了望天边月色,“已经到了附近城中。”
我唇角动了动,谎言被当面戳穿,我倒不觉尴尬,只是有些失落。
她说的不错,只有我一个人。也许自此之后都只有我一个人,贺连齐留下了回生镜,大约是存了再也不见的心思。虽神器我受之有愧,可我想,若我能痊愈,一定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还给他。若我不能痊愈……
自然也会托别人还给他。
何况,他曾经说过,家中是在江南做生意,如今也许早已回家也未可知。也许他要救得那个人,并不十分重要,再不需要跟着我。美其名曰做我的护卫。
阿潋,世间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秦晚歌要找我的理由简直太容易想到,不是为了让我救人,便是为了身上的圣器。此时若我还是大周的公主,便再可加一样金银。
前者尚可商量,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