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节寒夜赴京(上)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寂静的书房里,女儿张着迎春花一般的小口,将一段明丽清新的词句化作一缕浩荡暖人、无处不在的春风,遍洒在屋子的角角落落。在春一般意境中,那稚嫩而声情并茂的小脸,也仿佛成了一朵鲜艳夺目的梅花,闪着光华,绽着希望,散着醉人的芳香。
但——但室外的景致却惨淡极了!惨淡极了!
“非典”过后的这一年,春的步履来得格外迟缓,似被严冬拽着了腿脚一般,而冬的余威却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喜怒无常的孩子,不时生出一些令人心悸的事端来。此天下午,这家伙又发作了!胯驾长风,手执钢鞭,在天地间掀起万里黄沙。
街巷上,成排的树木,精致的发型被卷得七零八落,魁伟的身姿被击得东倒西歪。
“要走了,真的要走了。”我倚窗而立,无奈自语。望着孜孜不倦敲击着门窗的黄沙,听着吱吱不绝轰响于耳边的风鸣,残存于心头的那点激动也随之越来越淡,而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与空虚却愈积愈浓。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子,将无奈的目光再次移向客厅。空荡荡的客厅,妻痴痴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把一条洁白的围巾摸来抚去。我知道,我所做出的此生最艰难的抉择已进入倒计时。书房里,女儿的童声依然脆声回荡,少年不识愁滋味。
其实,这些天来,随着入学日子的临近,我已没有初被jm大学录取那阵子兴奋了,心头总觉得被一个无形的东西重压着。昨天下午,当把此行最后几件衣物压入行囊时,竟忽然有点辛酸起来。我不禁自问,真的要走吗?长期以来,苦苦追求的事业与前途真值得为之抛家舍业、远走他乡吗?而这样的选择真能让我如愿以偿吗?
几天来,妻一天比一天伤感,叹气、发呆、失神整天伴随着她。我不明白,一贯口口声声支持我的她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却成了这个样子。对此,我口上虽不好说什么,但心里却多少有些反感,我猜不透她的心思,是抱怨我的无情,还是后悔对我选择这条路的支持?望着她忧伤的目光、茫然的举动,我甚至都有点恼怒了。
没想到,到了即将成行的最后关头,自己居然也不由得惆怅起来,而窗外那惨淡冷漠的斜阳、料峭哀鸣的寒风,则愈加使我心绪不宁。回到客厅,我轻轻地靠在沙发上,深情地凝望着妻子,望着这位与我相濡以沫、风雨相伴数十载的女人。妻默默地垂着头,一双温柔轻巧的手正飞针走线,将一沓沓学费缝入我即将穿走的衬衣里,边缝边不时说上一两句话,嘱咐我等会儿换上,不要忘在家里。妻缝得很细心,很专心,针针线线都一丝不苟,与母亲当年送我离家求学时的情形别无两样。
此情此景,使我禁不住潸然泪下,使我顷刻之间顿然明白了她近来的心境,理解了这个深爱我的女人的全部感受。最近,我一直搜寻着把家里的力气活全部做尽,因为这一走,家里大大小小、轻轻重重的活儿都将压在她单薄的肩上。一周前,出去买回好多油米面之类的东西,足够妻和女儿吃上半年,今天上午又买回好多蔬菜,足够她和女儿用上好多天。这样做,为的是尽可能多地减轻她提着东西上下楼梯的负担。上午出去购物时,我不仅买了肉,还照她的吩咐,特意买回一瓶红葡萄酒。妻说要包包饺子,喝点饯行酒,一家人好好吃顿暂别前的团圆饭。
晚六时,我炒好了菜,妻的饺子也已煮好,女儿帮忙取来三个大酒杯,斟满了鲜红鲜红的葡萄酒。一家三口团坐在餐桌前,开始用餐。望着红红的酒杯,女儿忽然说:“爸!妈!我想起一首古诗,给你们背背。”妻高兴地说:“好啊,快背。”女儿站起来,稚嫩的声音再次撒满了屋子:“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女儿童音刚落,妻就泪光盈盈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背这诗?不好!不好!”
女儿有点委曲,眼睛矇眬地瞅瞅妈妈,又望望我,一副求助的样子。我赶紧将她搂在怀里,在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微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爸爸喜欢你背诗,爱背什么就背什么。”女儿立即快乐地说:“爸!祝你学有所成,你不在的时候,我帮妈妈做家务。”女儿刚过十岁,已渐渐懂事了,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在学校是老师的骄傲,在家里是我和妻的掌上明珠。妻端起酒杯,说:“为了我们这个家的长远幸福和更好发展,都干杯吧!”几声轻轻的碰杯声响过后,三人都一饮而尽。
八点钟,我提起行包,准备出发。妻走上前来,替我围好围巾,并说要送我下楼。我不答应,因为她得照看可爱的女儿,但女儿却说:“爸爸,我长大了,敢一个人在家。”我更加高兴于女儿的懂事,便欣然同意,然后与妻各提着两个包,一前一后下了楼。肃穆深沉的夜色中,肆虐了整整一天的狂风已收敛了许多,但仍硬硬的,如冰如铁,让人噤若寒蝉,好在我的颈上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寒风便灌不进向来惧寒的肚里。在寂寥的路灯下,两人默默地穿过几排楼宇,就来到了小区门口。
马路边,恰好有辆出租车侯在那里。我迈步上前,打了声招呼后,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