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丘叔放了壶新茶在倚着大刀的桌上,抬头望了望天空,果然见天边上片片阴霾,正迅速飘过来,闪着漆黑,仿佛携了湿重的雨滴。
他摇头叹气,招呼烧水的姑娘:“羽羽,到棚子里来,要下雨了。”
淡青的玲珑身影,轻盈地踮着脚跑到了草棚下,站在了大丘叔身边,如同一只翩然雀鸟。
说话间,豆大的急雨,从天而降,顷刻间湿了天地。
大雨下了很久,直到地上积水如小溪般四处流淌。
众人都忙着观望棚外不停倾泻的暴雨。
有人叹气,有人欣喜,有人伸手任急雨鞭子般打在掌心,有人盯着地上的淙淙小溪发呆。
那雨,又凉又闷,又急又响。
天地间一片昏暗。
刚才还白花花的晴空,转眼就一片灰色。
那片灰色,像一个巨大而诡谲的幽灵,压在空中,也压在人的心中。
每个人都盯着这场急雨。
除了一个人。
大丘叔。
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有一只匕首,神不知鬼不觉插在他的大灶边上。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那匕首很短很精致,闪着诡异的冷光,好像透明,好像惨白。
上面戳着个小小的黑布口袋。
鼓鼓囊囊,好像装着什么。
平时那个笑嘻嘻的大丘叔,突然严肃了。
他警觉地看看四周,立刻拔了匕首,把口袋揣在怀里,悄悄往屋里去了。
下了好一阵子,大雨终于停了。
太阳暖洋洋,又爬了出来,天空湛蓝,干净地连一丝云都不见。
众人这才欣欣然,喝茶的继续,告别的离开,陆陆续续散开了。
大丘叔躲在屋子里,小心翼翼打开黑布口袋。
他的脸扭曲了。
仿佛看到了鬼。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鬼。
笑呵呵的大丘叔,也不该见到鬼。
可是他的表情,就是见鬼的表情。
昏暗的屋内,低垂的竹帘遮蔽了窗外所有的光线。
杨木的桌子上,正摆着一只耳朵。
是的,只有一只,没有头,更没有其他部位。
那是一只新鲜的耳朵,软软的,白白的,晶莹剔透,都能看到淡淡的红晕。用手摸着,居然还是温热的。
那是一只被上好武器切下的耳朵,道口很平整,上面的血渍还很新鲜,新鲜就像早上最好的一抹红霞,晶莹剔透。
那是刀口。
一柄上好的快刀,又快又薄。大丘叔心中一惊。
那一定是个女人的耳朵。
因为上面有一个耳洞。
耳洞里,戴着一只嵌了白玉莲花的银耳环。
大丘叔的手,颤抖了。
那是一只多么熟悉的耳环,戴在一只多么熟悉的耳朵上。
他曾多少次抚摸那只耳朵,抚摸挂在那只耳朵上的白玉莲花银耳环,抚摸掖在耳后那流水一般的长发。
他的心沉下去了。
窗外的太阳又浓烈起来了,透过又轻又白,半透明的窗户纸,正照在大丘叔那张扭曲而纠结的脸上了。
他没有见到鬼,可他宁可自己见到的是鬼。
过了许久,他捏着黑布口袋的手,才渐渐松开了,一个白色的小纸条,突然飘了出来,落在那只耳朵旁。
“爹爹,你在哪?”门外传来少女笑吟吟的声音,正是大丘叔的女儿,丘羽羽。
大丘叔赶紧出了门,笑道:“我进来拿点东西!你不看着铺子,跑来做什么!”
丘羽羽莞尔一笑,“大雨停了,爹爹也跟着不见了,我来瞧瞧,可是被大风刮走了么!”她说完,调皮地拉了大丘叔,往草棚去了。
大丘叔在笑。
可是心却凉透了。
那张白纸条上,一行清秀飘逸的行草,他是认得的。
就算来世,他也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