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跌倒了,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他一定会扶住自己。
雪很大,天地间一片雪白,人间的一切,好像就剩下了白,连那片火红梅林,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她果然倒在了他的怀里,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轻轻落在她仰起的面庞上,像一片片洁白柔软的鹅毛。
他怔怔盯着她,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就像是雪地里的两滴焦黑的墨汁。
他的嘴唇,倔强而骄傲,突然落在她比冰还要凉的额头上。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连气都不敢喘了。
许多年,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金镖门掌门的独生女儿,一定会嫁给大雪帮的少年英雄蓝啸海。
她貌美倾城,他英雄无双。
谁能比他们更堪负“珠联璧合”的盛名?
如果,没有飞白刀。
飞白刀,把爱情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有一天,蓝啸海,突然带着飞白刀,消失无踪。
武林中人,轮流来金镖门要人,铁钩门的李掌门,甚至下重手打伤了她。
有天夜里,风很大,月亮很模糊。
天地间,漆黑得连云都染了墨。
她带着伤,匆匆离开了金镖门。
她以为自己走了,金镖门就能太平。
可是她想错了。
每一个想要飞白刀的人,都摇身一变,成了主持江湖公正的侠义之士。
他们口口声声“江湖道义”,要大雪帮和金镖门交出蓝啸海,交出飞白刀。
他们说,飞白刀是江湖祸害,必须众人得之,众人处置。
飞白刀,属于整个江湖。
这是一个笑话。
每一个想要飞白刀的人,却一直在说这个笑话,说得义正言辞。
那几年,薛飘死了,褚凌霄也死了。
大雪帮没了,金镖门也没了。
褚墨绒,金镖门的独生女儿,大雪帮三个少年英雄心尖上的人。
像狗一样,带着重伤,在夜晚昏暗的街道上爬行着。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青夫人笑了。
那些狼一样的人,如今一个接着一个,都死在了她来无影去无踪的手段里。
谁也想不到的手段。
谁也不知道,不用刀的青夫人,到底用什么杀人。
这代价,是她自己。
蓝啸海死了,她的事情,或许已经做完了。
想着,青夫人叹气了,她的容光,已经被岁月带走了。
昔日里,淡蓝裙子的少女,总是戴着一对嵌着白玉莲花的银耳环。
蓝啸海说过,人世间,再也没有人,配得起这一对比雪还白,比霜还净的白玉莲花。
唯有褚墨绒,只有褚墨绒。
如今,她的红檀木盒子里,还藏着一只白玉莲花银耳环。
另外一只,却已经成了最毒的兵器,要了蓝啸海的命。
她突然觉得心口很痛,竟眼睁睁流出几颗眼泪,滚落在月白的领口,打湿了绣在上面的银丝莲花。
谁会相信耳环也能杀人?
没有那只白玉莲花银耳环,或许蓝啸海还是大丘叔,躲在世外桃源里,安安稳稳过他的小日子,忘记了世界上还有一个叫褚墨绒的女人。
她突然无法遏制地忧伤。
他明知赴死,却肯为她重现江湖。
他终究,认得那只耳环。
那只他买来送给心爱女人的耳环。
戴在他熟悉的耳朵上。
这是一个肮脏的江湖,青夫人想。
她冷笑了,泪光还在她雾一般迷蒙的眼睛里闪烁。
遍地都是成名的大侠,遍地都是侠义的名门。
可是一把飞白刀,他们统统流下了口水。
江湖道义。
青夫人大声笑了,她实在觉得很可笑。
阳光穿过竹帘,被撕成一绺一绺,落在窗前的木桌上。
上好的金丝楠木,细密的纹理,如同汹涌的波涛,好像诡谲的浮云,变幻莫测,却又历历在目。
夏天就要过去了。
很多事,或许正要落下帷幕。
她端起被一缕阳光照得晶莹闪光的缥青瓷杯,呷了一口。
上好的茉莉白毫,淡淡的甜味,就像情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