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一场激烈的对峙,不亚于习武之人拔刀相向。盘旋辗转中,竟流露出同样的凌厉和气势,绿云不禁心中一惊。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棋盘中也纵横着杀机,不是大刀相向,却也同样是一种比武。而习武之人,或许也在下一盘不期而遇的棋局,杀伐决断,一样的纵横错落。
博弈和比武,原来是殊途同归。
她的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忽然暗了,一局棋,竟然对峙了整个下午。白暖的阳光慢慢散去,杀机隐约浮现在默默降临的暮色中。绿云在自天际垂落的昏暗中,缓缓睁大了两只精锐的杏眼,警惕性,顿时提高了。
她悄悄拽了拽陆岩柯的衣角,低声道:“少爷,该回去了。”
但是陆岩柯却没有回答。
他和吕刀子,依然没有分出输赢。
“哈哈哈哈!”倒是吕刀子先大笑起来,沉声道:“少年人回去罢,不能分出胜负的棋局,又何止千万?”
他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
陆岩柯忽的释然一笑,道:“老爷子说得极是,何必非要分出胜负!”言毕已经起身。
绿云快步往内宅去了,去取陆岩柯的大氅。
就在这短暂的一刻,吕刀子忽然凑近陆岩柯,低声道:“嘉兴不霁楼,帮我找青夫人,告诉她我在这里。”
陆岩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吕刀子邀他下棋的真正目的。
虽然他还不懂真正的内涵,却知道,这必然是极重的托付。
他不由肃然,微微颔首。
吕刀子回头,见绿云已经远远往这边走来,又匆忙道:“让她务必来见我!”
话音刚落,绿云已经来到陆岩柯身后,默默为他披上了雪白的大氅,安静的眼神,流过一阵怅惘。
吕刀子看在眼中,沉默不语。
陆岩柯保证似的,再一次向吕刀子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生出了一种超越俗世的理解和忠诚。
吕刀子冲他挥挥手,慢慢转身,走回檐下的竹藤躺椅,“哗啦哗啦”的铁链之声,在他身后拖曳发声,不绝于耳。
陆岩柯转身一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这必然是绝境中最后的信任,就如同他对绿云的信任,他实在了解这种无奈中凭直觉选择的信任,最怕的就是辜负。
只因命悬一线间,寻找的,往往就是最后的一根稻草,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没有理由辜负这个神奇奥妙的不拘老者,仿佛宿命一般,他与吕刀子,四目相对一瞬间,就无端生出了无穷的惺惺相惜之情,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
金色明霞,在黄昏的天幕流淌,最后的辉煌,渐渐没入无穷的黑暗。繁星升空之时,一抹残月也缓缓露出了冷漠凄凉的面孔,静静注视着空旷崎岖的天柱山。每一缕升腾的白雾,都如同一个落魄的幽灵,在天地之间,深涧怀中,寻求一个可托之所。这种寂寥,突然触动了陆岩柯某种共鸣的情绪,让他一瞬间痛楚不已,几乎不能前进。、
他不由躬下身子,伸出青白的右手,狠狠按住了胸口。
“少爷你怎么了!”身后的绿云见状,惊叫一声,赶上来扶住了他。
陆岩柯脸色惨白,温和望着她,兀自摇了摇头,正要起身,却陡然吐出一口鲜血,“噗”地落在雪白的前襟,好像一片散落在雪地里的红梅,清晰嫣红,却触目惊心。
“你吐血了!”绿云手忙脚乱,着急地从怀中抽出一个翠绿的帕子,替他擦嘴。
陆岩柯却好像一瞬间痴傻了,他没有在意溅满血痕的白袍,也没说话。两只突然空洞的眼睛,越过绿云的肩头,远远望着云的彼端,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珍贵却已经遗失的宝贝,他的眼神那么痛楚,让绿云几欲垂泪。
夜幕深垂,将二人深深包围,绿云扶着陆岩柯,任他呆立,两眼望着遥远的天际,那里没有尽头,只有深重的黑云,无穷无尽。
绿云扶着他结实拉紧的臂膀,心中充斥着酸楚,她太懂陆岩柯的情绪,只好抽泣了一下,哑声道:“少爷这是惦记杨绚姑娘的心病。她好端端的,其实就住在青雪书院。”
陆岩柯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夜风这样凉,陆岩柯微微颤抖了一下。绿云的心,已经飘到了黑云的彼端,仿佛,终究要自由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