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霜沙谷之时,冷瑶琴正在亭子里赏雪。常年风雪凝集的霜沙谷,从未褪去阴冷。
消息是从遥远的帝都传来的,道段虎与一位故人,要上啸沙山。
“冰魇!”冷瑶琴瞧了眼凉亭外静静站在树下的少年,朗声道,自从霜靥离开后,那原本就木纳少言的少年,便像是丢了魂似的,没事便站在那棵落满积雪的树下,兀自发呆。
冰魇果然没有答她,只静静望着远方,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冰魇!”冷瑶琴叹气,提高嗓门道。
“师父!”冰魇蓦然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应道。
“你如今日日发呆,竟是连为师的话也听不清了么?”冷瑶琴厉声道,难掩失望之色。
“徒儿错了。”冰魇拜倒在地,显得很惶恐,却依然心神涣散。
“为师知道,你一直惦着霜靥……”冷瑶琴无可奈何地瞪着他,眼中的责备之色渐渐散去,缓和口气道。
“师父!”冰魇鼓起勇气抬头,正色哀求道:“求您告诉徒儿罢,霜靥……她到底去了哪里。”
“为师不能告诉你她去了哪里……”冷瑶琴面有难色,以现有的和气神色,郑重道:“但是可以告诉你,她好端端活着,你不必过于担忧。”
“师父……”冰魇陡然拜倒在地,颤声道:“她今日好端端活着,不能说明日也还好端端活着,徒儿知道,她必然在极危险之所,命悬一线……”
“闭嘴!”冷瑶琴终于愤怒了,挑眉怒喝道:“得寸进尺!为师派她去,自有一番道理,岂容你说三道四!”
“师父!”冰魇声音颤抖,却毫无退却之意,接道:“求您……告诉徒儿,她在哪!”
“你!”冷瑶琴挑眉怒喝,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怅惘,嘶哑道:“你……喜欢霜靥?”
冰魇浑身一震,片刻后沉沉点了点头。
“为师……早该知道……早该知道……”冷瑶琴眉一皱,兀自喃喃,难掩忧虑之色,叹道:“早该知道,你是那样多情之人。”
“师父!徒儿并非多情之人。”冰魇正色道:“世间无数人不过擦肩而过,徒儿这辈子都只想保护霜靥一个人。”
“糊涂!”冷瑶琴厉声喝道,忽然愤怒了。
冰魇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茫然抬头望着自己的师父,在那严厉而冷峻的目光中,缓缓低下了头,缄口不语了。
“你不能喜欢她,你与他,你……”冷瑶琴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能说出关键言语。冰魇的目光加减变得冷静,充满期待地望着冷瑶琴,似乎在等待一个缘由。然而,冷瑶琴的眉头越皱越紧,却终究不能解释。
“你不能喜欢她!”她最后道,重复道,强调道,用凝霜的语气警告冰魇。
冰魇瞪着冷瑶琴,虽然不解,却不敢继续追问。纵然在夏日里,霜沙谷亦是寒冷非常,寒风呼啸,烟灰色的远天,宛如凝霜的烟沙,沉沉笼罩着整个大地。这样清冷而令人感到绝望的天气,令冷瑶琴冷冰冰的决绝更加刺痛。冰魇瞪着养育自己的师父,无语凝噎。
寒风中,冷瑶琴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冰魇,依然能感到少年那失望却依然充满热切期盼的目光。她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她却不能回答他。
她知道,一切尘埃落定,水落石出那日,血肉模糊的,不知是段虎,不知是霜靥,还有她冷瑶琴,还有冰魇。
所有人,都要在这场预谋已久的轮回中遍体鳞伤,生不如死。
此刻,霜沙谷的寒风正扬起她的长发,也扬起她雪白的袍袖。大风,是如此凌冽,每一次掠过脸颊,都仿佛锐锋凌迟。她的心,开始颤抖,眼前远天,似乎渐渐浮现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那是冷遥环的面孔,她那柔情似水,却又心冷如刀的姐姐,正在烟灰色的天幕上绽开微笑,正对着她,眼角眉梢尽是讥诮。
你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冷遥环问冷瑶琴。
我这一生,只为“痛快”二字,我觉得痛快了,对与错都没有关系。
冷瑶琴缓缓展开眉头,对着远天嗫嚅。
啊……原来如此。
天幕上那张绝美的面孔,笑得朦胧而忧伤,眼角闪着盈盈泪光,敛眉叹气。
你这一生,不也图了痛快?
冷瑶琴反问姐姐。
不错,我这一生,痛快得很,恒焕纵然是盖世英才,也终究在我掌心之中。
冷遥环笑了。
现在,你满意了?
冷瑶琴不屑冷哼。
满意了……他这一生,除了我,还能拥有谁呢?
冷遥环展了眉头,笑得极美。
冷瑶琴沉默了,她的心,一寸寸沉入冰海之中,麻木了。
昔年里,冷瑶琴与冷遥环姐妹,一起在璃彩苑中学艺,那时候,四焚宗与璃彩苑,本是休戚相关的盟友。那时候,被送进璃彩苑的,还有焚海宗段虎,与他们一同学艺的,是璃彩苑的少主人,子恒焕。
冷瑶琴闭上眼,想起那些岁月,当真是每一日都明媚如春,每一日都心情舒展。那时候,年少的他们,从未想过,未来会是今日境地。
那时候,冷遥环因为禀赋不足,便在当时璃彩苑主人的安排下,曼舞。而妹妹冷遥环,因为天赋出众,便跟随师父学习了各种武艺,几年后,不但能用各种道具暗器,还额外学会了使鞭。
那时候,冷瑶琴绝不会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姐,原本有一颗果敢坚毅,自己完全望尘莫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