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离世百日的时候,萧琰特别准许我归省拜祭。在周家世代的祠堂里,多了一个崭新的灵位。我跪在那灵位前,闭目磕了三个头。
“娘娘,您起来吧。您的孝心微臣知道,可是您毕竟是国母,这样不合仪制啊。”父亲上前将执意跪在母亲灵位前的我扶起。数月不见,他衰老了不止一点半点。白如初雪的颜色染满了他的额头鬓角,眼神中的悲痛和无力让他整个人憔悴得令人心疼,多日无法成眠也让他素来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我突然发现,原来父亲是这样地在乎着母亲。
“她到底是怎么走的?”我缓缓问道。
父亲垂首,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人生在世,哪里有长生不死的呢?娘娘切勿伤心,一切要以自己为重。”
我不觉垂泪,公侯王府又如何,到底比不得皇家的权势。算下来母亲这一辈子,一直任人摆布,从来没能真的顺心遂意过。
愿我的来日不会这样被动,也愿母亲能真正得到一个解脱,不再受任何束缚。
在祠堂拜祭之后,我随父亲回了定国公府。我记得前年归省之时府中万般锦绣,而自此番入门,却觉得凄凉无限。
虽然丧仪已经除掉,但是阖府的冷凝气息并未减少。母亲待人宽和,她走后府中上下都在为其悲伤。花草树木也似乎被人的忧郁感染,变得颓萎枯燥。养在笼子里的各种珍稀鹦鹉也蔫头蔫脑,只是一味缩着脖子,也不爱叫。
冷清了这样多,只会让人徒增伤悲。府中上下跪拜在我面前恭迎时,我瞧着人也少了很多。
再仔细分辨下去,原来父亲所有的姨娘都不在府中了。我问父亲,他只说别处安置,家中除了两个叔父的家眷之外,我父亲这一边就只剩下了几个丫鬟并小厮服侍。
偌大的定国公府渐渐有了颓败的气息,人少了,生气也少了,再不是当年煊赫鼎盛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了。
“微臣已经递了折子,请旨归隐江南。皇上体恤微臣,也体恤娘娘,并无二话便准了。如今家中除了娘娘的两个叔父还有些官职在朝中之外,便只有臣敕封定国公一个虚爵了。”我和父亲坐在屋中,他平静地告诉我。我甚至没有机会挽留他,只能由他而去。
我的两个叔父皆是文官,且没有爵位在身。他们在朝中本就无足轻重,不过是一贯倚靠父亲的地位和庇佑在京中混个一官半职。如今父亲也辞了官职,定国公的爵位不过是虚衔而已,手中没有实权,纵是王爷又如何?
所以我现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孤身一人的滋味。生性恣意的父亲失去了母亲之后,终于决定寄情山水,再不理会凡尘的事事非非。
环视屋子一周,除了我和父亲暂时歇脚坐着的两把椅子,其他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我记得父亲说过,他怕母亲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不习惯,所以烧了大部分的家具给她。不能烧的,也都放在她的棺材中陪着她。他把所有都给了母亲,把这个家都给了母亲。什么都没留给自己,因为他连自己都不打算留下。
“阿暄,你是不是好怕?”父亲看着我的局促不安,只是慈爱一笑。
我点点头,曾经的定国公府是我背后强大的支柱,高贵的出身让我占尽先机。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在宫外没有家族,在宫内没有权力,甚至在乍然失去了母亲之后,又要看着父亲翩然远去,我此刻连母家都没有了。
“母亲走了,你也要离开了,现在京城只有我一个人。皇宫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让我充满畏惧却不得不栖身的地方。”
父亲收了笑意,起身缓缓走到我身边,伸手将我搂在怀中。我感受着父亲怀中的温暖,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记得小时候偶尔腻在父亲身边,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墨香。他虽然出身戎马,但是在京为官数年,早已褪去了将帅之气。我记忆中的他只是一个闲情逸致、优雅温润的文弱书生。
去年他统兵关外,我再见到他时,已然从他眼神中读出了一抹凌厉。手提长枪一套枪法出神入化,不知夺走了多少大辽兵卒的生命。手中染过鲜血,那痕迹是无法掩饰的。
而如今,他既不是记忆中的文弱,也不是统兵杀伐之后的凌厉,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中年男人,心灰意冷。
“你还会回来吗?”虽然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但是我仍然抱着一线的希望问向他。
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说:“不会了,我要去江南。我本来就不是京城人,不过是因为当年战乱一路从江南跟到了北方。现在玥儿离世,我送她的棺木回江南老家下葬,而我也会一直留在那里陪着她,不回来了。”
我讷讷片刻,略有不安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父亲闻言笑了,他松开我,笑道:“阿暄,你都做母亲了,怎么还想孝子一样呢?从前你是我的女儿,我保护你,尽可能不让你受到伤害。可是现在你也有儿子了,你该考虑地是怎么去保护他,而不是我该怎么保护你。”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宫中人心那样可怖,太后精明果决,孙仪蓝城府又太深,还有许多人,她们或多或少都有害我之心。我纵然有心自保,但只怕防不胜防。”
“所以你三番四次请我入宫,也只是防人的招数么?”父亲不动声色淡淡道。
我登时无言以对,我以为请父亲入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