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些日子,便是幼子的满月礼了。这个孩子自出生之日便备受怀疑指责,连他的父亲都不甚亲近。后来孙选侍的事情一出,萧琰对他的忌惮也淡了不少。因怜惜幼子,萧琰责令大宴群臣,满月之礼务必要隆重超乎规格。
柔嘉见萧琰尽心,不由得喜滋滋笑道:“皇上到底对娘娘是有心的。”
我彼时捻着一支步摇,正欲插入发髻,听闻她这样说不觉冷笑:“他此刻越是尽心,我倒觉得他越发凉薄。”
柔嘉替我把步摇戴入发髻,笑道:“凉薄不凉薄奴婢不懂,但是只要皇上肯给娘娘面子就好,这样咱们的日子不至于难过。”
我看了看柔嘉,只是一笑。她年纪小些,在意的事情无非是宫中人待她客不客气,有无人敢轻视未央。她还不懂得面子风光而里子空虚,其实更加悲哀。
因是广宴群臣,京中凡四品大员及有官爵在身者皆要出席。我到的颇早,前来赴宴的人大概只来了一半,因而我在人群中轻易看到了一身墨绿身影。
“采燕,你陪我过去一下。”我对方由说道。
方由脸色一白,但是众人皆在,她也不敢抗命,只得硬着头皮跟我过去。
“微臣参加皇后娘娘。”哥哥含笑行礼。
我示意他起身,笑道:“哥哥回京半年,可都适应了?”
哥哥点点头,对我道:“家中一切都好,微臣也已适应,娘娘放心。”
说罢,他斟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笑道:“还未恭喜娘娘又得一子,娘娘后福无穷,微臣敬娘娘一杯。”
我笑着饮下,指尖在杯底一捻,继而一个小巧的纸包滑入袖中,我同他相视一笑。
这样的把戏小时候在府中常玩,以前是变戏法,如今便是障眼法。我困于宫中能力有限,父亲也已避世江南,所幸还有哥哥在京中扶持我一二,方可安心些。
“这是采燕吧,也好多年没见过了,我瞧着长高了不少。”哥哥看看我身后的方由。
方由怔怔,连忙行礼问安,却被哥哥一把扶住。
“咱们自小相熟,不必客气。当日夫人病重,我虽远在边关也知道是你一手照顾。原打算回京之后给你指个好人家,却不想娘娘疼你把你带入宫了。”哥哥笑道。
方由踌躇片刻,低头道:“奴婢不会嫁人的。”
哥哥微微奇怪,看我一眼道:“这就奇了,你不嫁人,难道一辈子陪着娘娘么?”
我见方由脸色越来越惨白,连忙打圆场道:“此处说这个多有不便,哥哥若有好人家,不妨为柔嘉柔仪多费费心。采燕是母亲留给本宫的,本宫不能轻易委屈了她。”
哥哥明白现下人多眼杂,也不多说。我一转身正打算回席位,却刚巧瞥到一抹宝蓝色。
颇眼熟,我定定回想,下意识转首去看他。
那人见我看他,即刻拱拱手行了个便礼,笑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我打量他片刻,继而回过神来,连忙把他扶起,道:“世子免礼。”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搭救我的近襄侯世子魏舒琪。他浅笑,也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往前一推:“微臣恭贺娘娘母子平安,不知娘娘肯不肯赏脸。”
我自端起一杯,笑道:“上次仓促,还未谢过世子搭救之恩,如今本宫正式谢过了。”
“娘娘客气。”他淡淡一笑,一饮而尽。
哥哥见状奇道:“你们认识?”
我抿嘴一笑:“哥哥离京良久,许多事情不知,本宫欠世子一个大人情呢。”
哥哥犹自不解,身旁自然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告诉了哥哥。哥哥明白前因后果之后,也连忙斟了酒敬了魏舒琪一杯,两下客气。
正在此刻,萧琰步入殿中。我搁下酒杯,连忙上前相迎。太后因为又感染了风寒,所以留在太寿宫休养,只让人备了礼物送来,算是有心。
席间众人皆闭口不谈智圆长老的预言,恍如没有此事。当日我是害孙氏小产的嫌犯,因而萧琰不喜六宫轻视。如今真相大白,萧琰对我宠爱如前,众人自不敢轻易提出以免惹我动怒。
然而此话不说清楚,对于孩子早晚都是一种伤害。此刻众人顾忌萧琰不得不敬让三分,若来日我再次失宠,这些流言蜚语又岂能遏制?我不能让和尚的一句话,毁了我孩子的一生。
所以当萧琰抱着孩子正高兴的时候,我突然俯身下拜。萧琰一怔,问我道:“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我敛容郑重说道:“皇上疼惜幼子,臣妾身为其母自然高兴。但是臣妾月中偶然听闻,幼子降生之时京中智圆长老曾经说过,此子生于阴晦之日,必然不祥,不知可有此事?”
众人闻言,一时间大殿的喧闹礼乐戛然而止,皆不敢再出声。萧琰脸色微微一僵,抱孩子的手也滞了一下,犹豫一会儿对我说道:“确有此事。”
我不觉忧上眉头,声音不大却清晰说道:“既然如此,臣妾斗胆请求皇上,将此子送入佛寺,由智圆长老照顾,好让智圆长老的平和之气抑制孩子的不祥之气。”
萧琰脸色稍有不豫,道:“智圆长老的话不得不听,但是这毕竟是朕的皇子,怎可送入佛寺。”
我眼中泪水盈盈,低声啜泣道:“臣妾是孩子的母亲,自然也舍不得。但是臣妾更不愿孩子的不祥留于后宫,伤害无辜的人。皇上,皇宫乃天下至尊之地,一旦有出事,便是大事啊。请皇上为天下臣民考虑,舍弃这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