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素素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站在那里,身形瘦削单薄却背脊挺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孤寒之意,却又从容优雅。宫素素静静的望着霜晴,许久,方才轻轻开口道:“若是我的孩子无事,他如今,应该是二十三岁了。”
霜晴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比之刚刚的冲动,冷静下来的宫素素此时的神情很淡,一时之间,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心思来。可是,从她的言语间,却是不难推测出,宫素素心中,竟是隐隐约约认为她的孩子,并不是安然无恙……
宫九的年龄在二十多岁应该差不多,可是,他的具体年龄,霜晴还真没听他说起过。
霜晴还在暗自沉吟,宫素素已经静静的望着她,缓缓开口道:“不瞒六姑娘,因为早些年的事情,我已经有十几年不曾再见过我的孩子了。更何况,这些事情,也称得上是皇室秘辛,六姑娘今日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吗?”
霜晴眨了眨眼睛,想着自己欠了宫九一个人情一直没机会还不说,他还用他的内力帮助自己疗过伤——虽然自己一早就对宫九表明了,帮她疗伤这个人情,自己是不会认下的。
“夫人,”霜晴想了想,虽然觉得,若是宫素素和宫九真的是母子,那么,宫素素当年是太平王的宠妃,那么岂不是,宫九则也是太平王的儿子,思来想去,越想越远的霜晴最终还是决定索性直接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便认真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叫做宫九。之前我见宫萍的刀法,和宫九招式隐有几分相似,加上他们两人姓氏相同,所以,我心里就在猜测,宫九会不会和宫萍有关。”
宫素素挺直背脊站在那里,在她的背后,那幅“秋狩行猎图”中,一身雕翎戎装、骑马狩猎的将军,神韵间,王者的气势依旧。
望着宫素素,霜晴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刚刚见到夫人,夫人的容貌,与宫九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以,我才会有刚刚一问。”
宫素素怔怔的望着霜晴,许久,方才轻轻开口道:“你说那个孩子叫做宫九?”
霜晴点了点头,道:“是。”
宫素素轻声道:“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霜晴又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道:“宫九的面容比之夫人,要稍稍硬朗些——”毕竟男女有别,宫九虽然五官极其精致清隽,但是却没有丝毫女气,即使霜晴毫不怀疑,宫九就算换一身女装,也会是令人惊艳的美人模样,“——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会显得柔和许多,和夫人刚刚微笑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宫素素又低低的呢喃了些什么,就连站在她面前的霜晴,都没有听清楚。
十六年前,西北边陲,大漠荒烟,边关战乱。
彼时,先皇还在位,太平王领兵镇守西北。等到西域诸国在太平王手下节节败退,西北战局稳定下来,太平王回府之后,阴差阳错,机缘巧合,自己身为西域某国公主的身份却被暴了出来。
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太平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而她的孩子才七岁,太平王的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孩子很快便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平王世子,未来的太平王!
除了身为西域公主的身份,还有就是自己被人构陷的他国奸细。当时,这件事在皇室中几乎掀起了轩然大波。好在太平王刚刚得胜回朝,皇帝也看重太平王,最终,这件事还是被视为皇室秘辛,由太平王出手强行压了下来。
那个时候,自己对太平王,本是感激的。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牵扯到国仇之时,那些家恨几乎不值一提。
太平王对她并非无情。
当时她的身份在皇室中被暴露出来,西域公主,而且还是刚刚在西北边陲挑起战事最终却又战败的一个小国公主,这样的身份若是被朝堂中内阁知晓,纵使是太平王有心相护,也顶多是让她死得痛快些。而这件事被强行压制在了皇室之中,知晓的人,除了当时的皇帝和几位宗室,便只剩下些许谣传风声,在太平王一意否决的情况下,纵使其他人有心怀疑,也只能是藏在心里。
那段时间,宫素素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她被禁足在太平王府中,王府之中,所有的侍女内侍全部被换了一遍,就连王府中的护卫,都尽数换成了太平王从军队里抽调出来的兵士。
没有人虐待她,因为在她身边的侍女全都是太平王的心腹,自始至终,除了太平王让人传话,那些侍女从来一声不吭。
太平王每日来去匆匆,偶尔见她一面,也只是神色冷漠、眼神坚决,仿佛他们之间再没有丝毫情意。
太平王的骤然冷淡,宫素素从来不怪他。
自己的身份,最为难的人,除了自己,便是太平王和他的孩子了,只不过,那个孩子年纪还小,尚不知这些内情罢了。
若是这些宫素素都可以忍受,但是,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听着那些伺候的人按照太平王的命令,告诉自己的孩子自己病重,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才是唯独让宫素素无法接受的事情。
等到最后,太平王屏退王府中侍候的人,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指着桌上那一杯鸩酒,坦然而平静的告诉她,她死,他们的孩子,还是太平王世子!
那时的宫素素,仿佛即将赴死的不是她自己般。
当所有的一切即将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