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擎从早上等到现在,总算等到人来,听见敲门声响了三回,才摆着一张冷脸去开门。
就见吴茱儿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短布衫,堪堪遮到裤腿处,脚踩着一双新编的草鞋,露着袜子,虽是穿的寒碜,还算干净利落。先前一张麻子脸见不得人,这会儿她脸上的红点子消退不少,倒显出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颇有几分机灵劲儿。
“恩公。”吴茱儿来时路上想好了当面如何道谢,如何解释清楚那曲谱的事。可是一见到他这张阎王脸,记起自己在河上顶撞过这位士人老爷,她的心底就一阵儿发虚,低着头不敢多看他一眼,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小女子是,是特地来拜谢恩公的。”
太史擎看她畏畏缩缩的,一张嘴那股子机灵劲儿就不见了,不由地皱了下眉,转身走回屋里。
小鹿子从背后推了推她:“吴娘子进去说话。”
吴茱儿同手同脚地走进门,抬眼看着太史擎走到桌边坐下,她沉了一口气,躬身一拜,道:“恩公大仁大量,生就一副侠肝义胆,多承您不计前嫌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替我阿爷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跪下,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听对面一声呵斥——
“站好!”
吓她一跳,麻溜地蹬直了腿儿。
太史擎拍了下桌子,心头恼火:这都学的什么臭毛病,动不动就给人磕头,怎地这样不值钱。
“既是登门道谢,就该拿出些诚意来,以为嘴上说说,再磕个头就能抵过么。”他一张嘴就没什么好话。
小鹿子暗中翻了个白眼,默默鄙视:连个好听话都不会说,活该讨人厌。
吴茱儿愈发局促了,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连忙解释道:“原是该携礼上门才对,可我急着先来道谢,恩公莫怪,明日我备了谢礼再来。”
心里却有些别扭,昨日鬼大侠救了她的小命,还帮她教训了两个坏蛋,都没同她摆架子呢。如此一比,这位相公似乎有点......小心眼。
所幸太史擎听不见她心里话,不然又要发飙。
“用不着,只要你将我家传的曲谱还回来,就算是两清了。”太史擎冷声道。
吴茱儿不知他下好了套,等着她往里钻,还傻乎乎地同他辩白:“恩公当真误会我了,我敢对天起誓,我没有拾到什么曲谱,我就是有天早晨从河边上路过,听到船上有人在拉弦儿——”
见他面色不善,她打了个磕巴,硬生生地改口:“是有人拨胡琴,我觉得那曲子,那曲子好听极了,”她昧着良心说话:“我就偷听了一耳朵,记下了调子。后来我在船上吹笛子,才被你听见的。”
“那你是承认你偷学了?”太史擎挑眉。
吴茱儿无奈地点点头,小声道:“我是偷学了,可我没有见过你的曲谱,我大字不识几个,哪会识谱。”
她跟月娘交好,也曾见过正经的曲谱长得什么样子,那些在她眼中就跟鬼画符似的,一看就眼晕,根本就看不懂。
太史擎眯起眼睛道:“照你这么说来,不拘是什么曲子,你只要听过就能记住吗?”
吴茱儿点点头,摸着腰间垂挂的竹笛,难掩得意之色:“不管是什么曲子,我听过一遍就能记住,还能用笛子一模一样吹出来呢。”
太史擎信了,不需要再验证,那一日她在河上用笛子吹奏出《太白洗剑歌》,就是最好的证明。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既有过目不忘之人,定然也有过耳不忘之人。只是没想到这份天纵奇才,竟然会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身上,当真是暴殄天物。
心中感慨,知道她有这样的天才,他倒是不急着探究为何他能听得懂她的笛声了。反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还能跑得了。
“还有谁晓得你有这种本领?”他问到。
吴茱儿歪头想了想,“我阿爷,还有......我一个朋友。”就是月娘了。
太史擎幽幽看她一眼,瞬间就猜到了她口中那个朋友是谁。心中不由地冷笑:难怪谢月娘忽悠了这丫头陪她一起进京,原是她有这么个好处。也难怪她有这份天才,却不觉得厉害,吴老爹是没见识,那谢月娘就是有意替她遮掩了。
“就算你没有拾取我家传的曲谱,可你偷学是事实,要让我放过你,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让我满意了,我就既往不咎。”
吴茱儿面露喜色,毫不含糊道:“恩公请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太史擎一双鹰眸当中有弧光流动,掠过她略带天真面庞,说道:“三日之后,你与我同上茅山书院一行,介时我再告诉你做什么。”
吴茱儿被他这一眼瞧得后背发凉,隐隐感到他要她做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知道这会儿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小鹿子默默地为她掬一把同情泪:小娘子真傻,少主他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