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室内气氛僵硬无言,眼看着就又是不欢而散的局面,萧熠却忽然展眉一笑,语气戏谑地道,“这就吓到了,嗯?”
雨化田闻言一怔,复又抬头去看萧熠,只见萧熠面色虽然依旧冷峻,眼睛里却是堆了笑,他喉头一松,这才觉得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喃喃地道,“子靖哥,你……到底……是何意。”
“无他,只是你居然大意如斯,岂非忘记了祸从口出的道理。以后这种话切莫再言,省得平白落人口实……”顿了顿,萧熠转过头,这一次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暖意:“不过,自古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今日萧熠即将外放,再不复之前炙手可热的权势地位,你却仍愿意走这一趟,冒触怒贵妃的风险为我周旋,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仅仅是一句心领了,就让雨化田喉头一哽,他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好几次,却终究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说。
“但却是不必如此。此去建州,并非仅仅是皇命难为,亦是我心之所向。”萧熠说着,目光看向远处,嘴角向上勾了勾,流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雨化田刚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又有些乱,他抬头怔怔地看着萧熠,“……为何?”
萧熠不以为意地道:“大概是倦了吧。在京城呆了二十年,看尽了这里的官场侵轧,权争利斗,虽然对这些并不畏惧,但有时仍会觉得十分厌烦,难道就真要这么跟东厂勾心斗角地过一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接到出征旨意的时候,其实心里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生出些久违的热血豪情,觉得去沙场驰骋也好,这样才不枉我萧熠练就一生武艺,来到这世上走了这一遭。”
雨化田袖中的手狠狠的攥紧,“所以……你要走?”
萧熠笑容坦然,“是,我意已决,不日即将离京。今日一别,你我不知何日才可再见,不如化田今日暂且留下,你我共饮一场,为我践行,如何?”
雨化田的面色越发苍白,凝视萧熠半瞬,最终轻轻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伶俐的丫鬟小厮手脚麻利地在南园的院子里摆了桌案,温了一壶上等的梨花白。萧熠执起酒壶,刚要斟酒,便被雨化田双手接过,为他满上。
萧熠看着他,轻轻扬眉:“让西厂厂督大人斟酒,这礼可重。”
雨化田抿唇:“只是斟酒而已,化田的命都是子靖哥救的,孰轻孰重?”
萧熠失笑:“于我而言,当年不过是顺手而为。”
雨化田地放下酒壶,垂眸道:“可于我而言,却是再生之恩,没有萧子靖,就没有今日的雨化田……”
萧熠看着他,忽得一叹:“化田,其实你天资聪慧,本就是璞玉之才,不管有没有遇上萧子靖,假以时日,都定然得成大器,今时今日你所拥有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不必妄自菲薄。”
对面的少年只是垂眸不语,看那样子就知道是没听进去。
萧熠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与不信,好自珍重。朝堂险恶,你又年纪善小,难免有不够稳重之处,切记要戒骄戒躁,步步为营。”
“嗯。”雨化田轻轻应到,表情温顺像个乖巧的孩子,只是垂下眼眸掩饰自己心中翻滚的情绪。
两人对饮几杯,萧熠又说了几句,都是提点了雨化田这些年有疏漏的一些地方。原来哪怕是两人相逢陌路的日子里,对这个一手教大的孩子,他也仍是不自觉的关注。
清风徐来,气氛安宁,这一刻时光好像也停了下来。两人持杯对饮,又一杯琼酿入喉,雨化田看着眼前眉目冷峻的青年,只觉得心中满是难过和不舍,五年了,他等萧熠回头看他一眼,等了整整五年,终于是等到了两人冰释前嫌的今天,却转眼又有一场不知归期是何日的离别。
可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这样挥霍?萧熠,萧熠,教他如何放得下,教他如何能舍得……
离别的酒,最是苦涩,但想到今日一别,便是千里相隔,就根本停不下来,一杯复一杯,酒过愁肠,都作相思泪,因为太过不舍,一个大胆的念头就这么不自觉滋生在雨化田的脑海——若是能跟着萧熠去建州就好……
这个念头一起,便占据了雨化田整个脑海,怎么也赶不出去。但他心中还是忐忑,怕真这么做了会惹萧熠不悦,五年前那一次闹僵,让他在两人的关系上已不敢再冒任何风险。但另一面,他又确实万分想要跟着萧熠去……
一壶梨花白渐渐见了底,雨化田还陷在自我纠结里拿不定主意。可萧熠没有继续留客的意思,他纵使再想也不敢赖在宋国公府不走,只好起身告辞。
临到出门,手心却突然被放入了一块微凉的物事,是当初萧熠那块玉佩。抬头,只听见萧熠对他说:“这玉佩你还是收着罢,我在京里留着些暗手,我会吩咐下去,待我离京以后那些就留给你,若有一日你遇到了麻烦,再带着它来宋国公府。”
其实萧熠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经营多年的暗子交给雨化田,但雨化田今日担着莫大风险走这一趟让他觉得有些动容,不过既然决定给那便给了,他还不至于后悔——君既以真心待我,我便以至交酬之又何妨。
知道此刻这块玉的分量,雨化田指尖都有些颤抖。想要推拒,心下却又不舍,不是不舍这一条后路,而是不舍萧熠的半丝关怀,而且那玉佩是萧熠第一次送他的东西,对他而言意义不同其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