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槿叹口气,大家族的庶出子女历来活的不易,黎漫、黎沁今日所受羞辱也是因此而来。于是方槿从马车座位下的抽屉中取出纸笔,写了一张条子,盖上自己的私印予落霞道:“你去把这个给了方桉,告诉他回春堂的地址,让他去找杨叔说一说周姨娘的病情,看看杨叔能不能救。只要有这张条子,回春堂不会问他收医药费。告诉他若是他将来有什么困难,也可来安乐侯府找我。”
落霞依言去办,回来后笑道:“小姐没看见桉少爷刚刚那个表情,恰似求佛的人见了观世音菩萨下凡一般,既惊且喜,呆的说不出话来。”
方槿摇头失笑,道:“他和方槐两个,活的忒不容易了些。有些事情于我们不过举手之劳,于他们却是天恩雨露。与他们相比,咱们在庆国公府的日子真不叫难过。”落霞也笑。
黎漫扯扯方槿的衣袖,问道:“母亲,为什么我们这些庶出的就会被人瞧不起?”
方槿道:“自来嫡庶有别,历朝历代均是如此。以咱们家为例,澈儿的月例银子是每月十两,你哥哥渊儿和深儿则是八两;又因男女之别,你和沁儿的月例都是六两。将来你们父亲过世了,澈儿能继承爵位和家业中的九成,而渊儿和深儿平分剩下的一成。”
听到方槿这样说,黎漫将头低下去,心上似是压了一块巨石;黎沁扭脸看向窗外,眼中涌出泪水。
“但是——”方槿故意将音拖长,引起两个孩子注意,方才笑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英雄不问出处’。当今朝中大臣,有不少便是庶子出生,与你们父亲交好的今科榜眼就是庶出,还是被嫡母赶出家门的庶子。我外祖父白胜将军也是庶出,一样能建功立业,他战死之后,西北二十万大军自发戴孝,送葬百姓绵延十里有余,可见一个人将来有无成就,与出生并无相干。”
黎漫放下心来,问道:“那么,以后我哥哥是不是也可以做状元?”
方槿笑道:“这是自然。而且你们两个将来也会为人正室,做一府的当家主母,所生子女,自然是嫡出。今日之事,你们不必放在心上,那些自以为身份高贵便看不起别人之人,将来的成就也是有限。以后再遇到这样之人,不必理会。若是遇见不问出身,只注重性情之人,便可做一生挚友了。”
黎漫受教点头。方槿又对黎沁道:“你记住,身为侯府贵女,急赤白咧地与人吵架是很失体面的。你父亲是安乐侯,当今太后是你姑祖母,当今皇上是你们是可以称一声伯父的,如此身份,你怕什么,又有什么可自卑的。”
黎沁咬紧下唇,使劲点头。
庆国公府之事黎锦宏很快知晓,当下冷哼一声,黎澈听见了,问道:“父亲,你怎么了?”
黎锦宏摇摇头,对黎深和黎澈道:“你们母亲是个公正的人,对你们也好,将来要好好孝顺她,知道么。”黎深黎澈相视一眼,俱都点头。
黎锦宏听闻黎深最近在学史,便让他给自己讲一讲所学内容,令黎锦宏惊奇的是,凡是先生讲过的史实,黎深都能复述出来,还颇有见解,听的黎锦宏眉开眼笑,心下十分佩服方槿。此前两人就探讨过子女教育问题,黎锦宏搬出的“抱孙不抱子”“棍棒之下出孝子”“内宅当中妇人做主”的说法被方槿嗤之以鼻,方槿也没说多少,只是把贾宝玉的故事将给他听——衔玉而生,祖母溺爱,不喜读书,只在内帷厮混,后来家道败落,自己出家为僧。听的黎锦宏冷汗涔涔,下决心要亲自教养儿子。
黎澈听不大懂父亲与哥哥的说话,于是自己爬到窗台边看市井行人,突然看见远处,一群人追着一个白衣公子,那公子束带顶冠,修眉俊眼,虽然跑的狼狈,但不掩其卓然风神。黎澈看着好玩,便大喊一声“这里——”
那位公子也奇怪,只看了黎澈一眼,黎澈就觉得他眼中似是闪过一道光,只见他一脚踏上对面的廊柱,微微一借力,便跃上黎澈他们所在的茶馆二楼,正要落地,被栏杆一拌,便以五体投地之势落在黎澈身前,黎澈看的直笑。
黎锦宏听到声音走过来,看见这般情形,既是诧异又是好笑,赶忙扶起来人,那人作揖道:“多谢。”又对黎澈道:“小娃娃,你这般可爱,可否让我照着你画上几张画?”
黎锦宏听见楼下叫嚷之声,往外一看,正是刚刚追着青年公子的人,且他们黎锦宏十分熟悉——正是望月楼护院。
黎锦宏冲领头之人使个眼色,那人听令带着其余人离去,回头细看青年公子,黎锦宏顿生邹忌见城北徐公之感,拱手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根本不看黎锦宏,只是盯着黎澈,手上还不停比划。黎深见他不理自己父亲,上前拽着他的衣袖,大声道:“我父亲问你话呢,你怎的不知回答,好生无礼。”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看黎深,又看看黎锦宏,指着黎锦宏问黎深道:“你说他是你父亲?亲生的?”
黎深见这人痴痴呆呆,说话不知所云,心下有些害怕,只是点点头。
青年公子摇头道:“小娃你莫要给人骗了,你俩一点都不像……”正要说下去,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回头望向黎锦宏,只见他笑意盈盈道:“兄台估计是喝多了,看人也看不大清、说话也说不清楚了。”
青年公子呆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