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孟轲,听到不远处已经传来了纷乱的笑语和脚步声,心下除了庆幸自己动作快以外,更多的却是忐忑不安,偷偷瞥眼看到孟轲颤巍巍的撑在那里,虽然一直用树皮一样的干枯手指故作儒雅地捋着胡须,却架不住年老终究还是不时地咳嗽,心里不免一阵内疚,接着便拿准了主意:一会儿说什么也得尽快将老夫子请回去,免得他老人家看到门下弟子如此“小肚鸡肠”,居然会在小处难为赵胜而气出病来。
万章昨天从苏秦那里回来以后便避着孟轲将一众小师弟叫到一起,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虽然经过他的苦苦解释,除了少数几个人在愤然之下拂袖而走,表示不参与今日的礼见,剩下的多数人摄于齐王淫威终究还是忍气吞声的答应了下来。但即便这事儿做得比较顺利,万章也清楚大家就算不说,其实对他也是有怨气的。
万章何尝不是牢骚满腹,可他能怎么办?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希冀今天能大事化小小事化,尽量少伤面子,尽快将赵胜请走了事。然而万事不由人,万章并不清楚事态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所以当赵胜和苏秦等人在公孙丑鞠请之下出现在面前时,万章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狂跳了两下。
赵胜对孟轲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当看到殿门口那个橘皮枯黑,稀疏的须发早已全白,满脸都是老年斑的耄耋老人在万章搀扶之下颤巍巍地硬撑着身躯,肃然的神情明显是在极力保持着生命最后的尊严之时,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间想到了虽然与孟轲同龄,精神却是矍铄无比的许行。这一想之下,赵胜心里不由一酸,没用谁引荐便快步迎了上去,长臂一拱接着深深地鞠下了身去。
“受业之徒赵胜拜于先生足下。”
见礼自有程序,谁也没想到赵胜会做出这样突然的举动,除了人群后头一个中年儒者略一错愕之下接着若有所悟的叹了口气,其余的人一瞬间全都愣住了。
然而发愣归发愣,这些人却并不是不明白赵胜越礼的原因所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第一时间同时想到:所谓人心之赤大概就是这样了。赵相邦虽是年幼,发乎自然的心思却显其人品……
这样一想之下,万章顿时满脸发热,忍不住便向苏秦偷偷看了过去,见他故作镇定的以拳护口咳嗽了一声,刚想说句话把场面顺理成章的引下去,就发现身旁的孟轲吭吭地咳了起来,身体也微微向下沉了一沉,很明显已经不愿在赵胜面前故作矜持了。老爷子忽然做出这样的反应,万章哪里还敢再开口,只得再次在双臂上加上一把力去支撑住孟轲的身躯。
“赵相邦……”孟轲老眼昏花的盯着赵胜看了片刻,核桃一样的面颊上缓缓露出了笑意,慢慢地点了点头之后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好?“好”当然就是“好”的意思了,还能有什么可考虑的?万章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忙笑道:“呵呵呵呵,呃……两位相邦,各位先生还请入殿宽坐。有请,有请。”
“呵呵呵呵呵呵,请,请,赵相邦请。”
“苏相邦请,孟夫子请。”
“各位都请,呵呵。”
……
原来设定好的程序突然都用不着了,大家还站在门外干等个什么劲儿?于是一阵客套之后,众稷下先生便相互鞠请着跟在苏秦和赵胜身后走进了大殿,在万章等人的安排之下各自安坐如颐。又一阵混乱之中,并没有人发现偷偷来学习的田法章在乐正引领之下从偏殿绕进来,已然静悄悄地坐在了帷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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