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公子误会了,田世此次得以成行并非是私自拜访,此次来驿馆之前田世已经拜禀了大王。大王说公子是才学君子,我等齐国宗室中人都得向公子多学学才行。”
田法章这些话当然也并非全是实话,但赵胜心里却已经有了准谱:不管齐王是怎么跟“田世”说的,允许他前来这一点却绝对无误,也就是说自己刚才那番判断是对的,齐王现在虽然依然以连横为主,一心想从赵国身上捞好处,却并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已经表示出了想与赵国沟通的意愿,这样的话自己之前暗中做的那些工作便算是起了作用。
能有这样的效果,赵胜心里多少宽了一些。一边随口敷衍着田法章,一边满脑子乱转地考虑着将来的行动。正在思索间,田法章已然笑呵呵的问道:
“那天在稷下学宫,田世听闻公子所谓‘人性之恶’的高见,颇觉是为至理。今天前来拜访,正是想请公子不吝赐教。这人性之恶可有法子解开么?”
又是请王旨,又是大张旗鼓的来拜访就为了这点事儿么……赵胜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掰扯这些破事,便随口笑道:
“以赵胜之见,人性之恶无解。高唐君你想,人生于世,总要吃穿住行,若是有机会吃饱穿暖,总会想吃好穿好;能吃好穿好了却又会想着不需自己动手就能钟鸣鼎食,免不了会想役使他人;等有了役使他人的机会,又会觉着自己的权力不如别人,免不了又会做逢迎之事以求大富大贵;有了大富大贵难免眼界更高,还不知会作何想。
一心求好本来是人之常情,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一步步爬上去的机会?人多机会少,却又人人都想着去抢这个机会,天下就免不了纷争。这纷争正是人性私欲膨胀的结果,正是性恶之源。高唐君之见,这私欲,这性恶能解吗?”
说到这里赵胜突然想起了那首“好了歌”,差点没笑出来,但看到田法章低着头满脸都是沉思,却只好憋住劲以十分真诚的目光去看他了。
此刻田法章确确实实陷入了沉思,赵胜这番见解让他不由自主的联系的了齐王身上,怎么想都觉得赵胜这些话就是在形容自己的父亲。私欲膨胀,性恶之源,原先自己总是一厢情愿的想以大义规劝父王,现在想来这样做完全是不通人情。也难怪赵胜与自己同样岁数却能做上赵国的相邦,与他相比,自己确实幼稚无比……
田法章越想越丧气,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幽幽的说道:“这样说来人性之恶确实难解,可是,可是难不成就这样看着……看着世风败坏下去,不知哪天就会天下大乱么?孔圣当年周游天下的时候虽然已经礼乐崩坏,但与现在相比,那时候的君子何止以十倍计。如今我齐国就连……唉——”
田法章欲言又止,赵胜见他满脸都是痛苦,突然觉得这位“高唐君”忧国忧民的心思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一个封君闲公孙该管的事么……赵胜越想越觉得奇怪,定定地注视了田法章一会儿,直到看见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长跪而起赔罪时才不动声色的笑道:
“高唐君不愧是君子,赵胜能与高唐君相识着实是三生之幸。嗯……你我今天既然是论道,那赵胜不妨开诚布公。人性之恶乃是天下大乱的根源,莫说市井百姓纷争是为了这点私欲,天下邦国征来伐去,又何尝不是因为君王权贵的私欲呢?
市井百姓为了私欲至多只会相互有些睚眦,但邦国为了私欲产生纷争却会干戈不断,血河漂橹,看着伤的是别人的性命,但谁能保证有一天不会危及社稷七庙,君王性命?不过这人性之恶虽然无解,但以赵胜之见却并非没有办法防住……不知高唐君可愿意俯听一二么?”
田法章早已经被赵胜那些“血河漂橹”、“危及社稷”的话说地满心乱跳,突然听见他问上了自己,想也没想便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鞠身拜下,诚恳地说道:
“还请公子教我。”
赵胜矜持而笑,并没有接着回答,心里暗暗想道:什么“高唐君”,就这点儿心机也想在我面前装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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