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国,惠帝四年,东都大旻宫。
“公主,公主……”
白宛枯瘦的身子僵卧在华丽的衾枕间,两眼直直看着帐顶上鸾凤飞舞,模糊多日的双眸,今日难得地清明。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即将走到尽头。
解脱?不甘心?还是放不下……
短短十九年的一生,她已经历得太多,做她想做的事却极少,除了一件。
迟滞的眸光扫过榻畔轻呼自己的费嬷嬷,白宛看向空空的床尾。
费嬷嬷忙凑上前去,轻声道:“世子已经熬了两夜了,刚刚才被皇后娘娘劝去歇着,公主想要见世子,奴婢这就去请。”
“咔!咔--”
青灰的闪电撕裂夜空,暴雨如天河崩缺,倾泻在公主殿高挑的琉璃瓦上,迢迢坠下如细密的珠帘。
白宛幽幽望着殿门,苍白的唇翕动几下,没有说话。
费嬷嬷知道她是心疼世子,舍不得世子冒雨前来,不觉眼底一红:“公主放心,您昏睡不醒的这几日,皇上已经下旨,让世子袭了侯爷的爵,并赐下府邸。如今世子已是永安侯了!皇上还说,将来不论世子犯了什么错,遇罪皆降一等。”
闻言,白宛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光彩。
天子脚下,是非之地,做臣子的性命往往朝不保夕。世子白毓是白家最后一炷香火,今年才十二岁,身无寸功,想要皇上赐下免死丹书铁券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现在能有这样一道“遇罪降一等”的圣旨,无疑已是天恩浩荡,意外之喜。
见白宛从被中颤抖着伸出手,费嬷嬷立时会意:“公主是要圣旨么,在,在这里。”
奔到供案前,取回一卷明黄卷轴,费嬷嬷托起白宛后颈,将圣旨展开来给她看。
吃力地倚在嬷嬷臂弯中,白宛一行行直看到最后的朱红玺印,才释然勾起唇角,吐出一个沙哑的字:“好。”
能不能袭爵都不要紧,毓儿果真能“永安”一生,她就安心九泉了。
清灵的眸光渐渐黯淡,白宛躺回枕上,似已再无挂牵可言。看着那一脸灰白,费嬷嬷陡然心惊,转身便欲出去唤人请白毓世子前来,好让他们姐弟见上最后一面。
踉跄着奔出几步,费嬷嬷又猛地折回,扑在榻前狠握了白宛的手:“公主,再撑一撑!奴婢听说裕王爷明日就要回京了,公主无论如何也撑到天亮,与王爷见一面,让王爷知晓了公主的心思才好。”
“轰——”殿外闷雷沉沉,凄冷的夜风窜入殿中,深垂的帷幔腾起如鬼爪四下鼓荡。
蝶翅般的长睫轻轻一颤,旋即又如花瓣凋萎般深深闭阖。
“不必了。”
气散如烟,这是白宛此生最后地诀别。
“公主!公主——”
嘶声惊呼,费嬷嬷老泪纵横,花白的头颅在金砖上重重磕下:“罪过,都是老奴的罪过!侯爷、夫人,老奴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世子和小姐,老奴有罪啊!!小姐,苦命的小姐……”
夜如墨染,暴雨滂沱。痛彻心扉的忏悔、不可言说的秘密……尽数被湮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定远门外,一辆马车正匆匆驶入皇城。车内宫灯摇曳,一张深邃张扬的面容沉郁清冷,在烛火明灭的暗影中阖目养神,修长的指间紧紧扣着一只乌木药匣。
忽然,凄风中隐约传来云板的敲击声。
车内磁沉的男声穿透夜雨:“陆昌,何事?”
“王爷,像是宫中哪位主子薨了……”一名侍卫靠近车窗。
“砰!”
车门洞开,欣长的身影暴掠而出,跃上马匹朝永乐宫疾奔。
“王爷!”
“王爷……”
“不是她,一定不是她!”马蹄在青石宫道上溅起朵朵水莲,慕容琰挥鞭策马,眼风凌厉:“白宛你敢!你的命是本王救回来的,本王不让你死,你就不许死!”
但是,她就敢了,她向来如此!
永乐宫中白幔如云,大雨之下宫人哭号震天。
“宛儿……”慕容琰全身淋透,深紫的蟒袍沉重如铁,星辰般明亮深邃的眸里也似下了一场滂沱夜雨,寂暗如渊,痛入神魂。
呆立在宫门口,慕容琰一步步朝里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浮之中。
“王爷请留步!”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闪出一人,“噗通”跪在殿门前拦住去路。花白的发髻蓬乱,满脸的血迹被大雨一淋,红白骇人。
“公主已逝,死者为大!请王爷待到天明,再与诸皇亲一道前来吊唁。”费嬷嬷面无表情,字字说得分明。
“啪!”
乌木药匣被捏的粉碎,优雅如美玉雕琢的脸上忽然浮起狂肆狷魅的大笑,霎时又戛然而止,徒余眼底一片荒芜。
高大的背影融没在浓沉的夜色中,慕容琰一路落寞自嘲:为何?为何三年不肯相见,死了仍将他拒之门外……真是天大的笑话!整整五年了,他等着她一天天长大,等着她明白男女情事,一直等到她十九,等到她魂断香消。却原来从始至终,明白都是她,执迷的是自己!是他五年如一日的自作多情,而她,从来都只把他当做“裕皇叔”而已。
皇叔!他算她哪门子的皇叔!!她白宛不过是太后的义女,烈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叫他一声“皇叔”!
……
天气炎热,白宛死后三日,恰逢卜葬吉时。
惠帝赐葬端静公主陵,灵位入烈侯祠。年满十四岁以上皇亲,在京公侯亲眷皆前往吊唁。举国哀恸,泱泱白幡中,惟独缺了大燕国的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