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兵大概看穿了我的心事,笑着说:“你是怕我把茶杯没洗干净吗?这也难怪,你们学医的人都特讲卫生,要不我先喝了这杯水,然后将茶杯重新洗一遍再倒水给你喝好吗?”他从我手中拿过水去喝,喝完他看了我一眼,走入厨房。
少顷,他又倒了杯水出来给我,还是褐色的,我不好意思再不喝,就喝了一小口,果真是姜加红糖的味道,于是就喝完了杯里的水。
几分钟以后,那个叫瑞瑞的小男孩和一个三十多岁中年妇女从门外走进来。
我打量那位妇女,只见她一张苍黄的柿饼脸,颧部生满了黄褐斑,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没有血色的嘴唇开裂着,身材臃肿。
何良兵向我介绍道:“这位是我嫂子。”我惊讶万分:这就是当年那个霸道地抢走我小姨的男朋友,害她惨死的徐镜芝?她的圆圆的脸,白皙的皮肤,杏儿一般的眼睛哪去了,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徐镜芝一进门,就向何良兵数落何义兵:“你哥真不是人!自己在市区住,却把我和瑞瑞丢在镇上,家成了旅店,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每个月才给我们娘俩两百元生活费,前些日子,他回来向我提出离婚,我没答应,他就从此连生活费都不给我们了,幸亏我最近运气不错,赢了一点钱,否则连粥都喝不上了。”
何良兵无奈地说:“嫂子,我会劝劝我哥的。”说着从包里掏出几张钱递给徐镜芝说:“嫂子,这是三百元钱,你先留着用吧,我过几天再帮你带点钱来,没钱用了就对我讲一声,不要总是去打麻将,好好照顾瑞瑞!”
“你的手怎么了?而且身上还好大一阵酒味。”徐镜芝看着何良兵缠满绷带的手问。
“哦!我中午喝了点酒,手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何良兵撒谎道。
瑞瑞听了紧张地问:“二叔,你的手伤的严重吗?”
何良兵笑着说:“一点小伤,有这位护士阿姨在,不怕的。”
徐镜芝这才注意到我,她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问:“我怎么觉得你好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我天生不是撒谎的料,但照实说也不行,顿时窘得厉害。幸好何良兵在旁说:“她叫春晨,大嫂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徐镜芝微蹙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说:“可能是认错人了。她是你的新女朋友吗?那个美女主播哪去了?”
何良兵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道:“人家还没答应做我女朋友呢。大嫂,你快去做饭吧,别把瑞瑞饿坏了。”
徐镜芝系好围裙,向厨房走去,嘴里嘀咕道:“两兄弟都这样,喜新厌旧!连那么优秀的美女主播都不能幸免被抛弃,何况我这人老色衰的呢?”
何良兵皱着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大嫂,你在说什么呀?不是我抛弃她,是人家嫌我穷,另攀高枝去了。”
何良兵见我望着他,就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一下,开始教他侄儿做家庭作业。
小男孩瑞瑞做作业时总是走神,头脑很不灵活,教了好几遍后还似懂非懂。忽然,何良兵有点生气地问:“这是谁教你做的?一派胡言!”
我瞟了一眼小男孩的作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原来那是一道填句题,要填写的句子后面的一句话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本来是东坡词蝶恋花里的句子,前面一句话应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可是小男孩瑞瑞的作业本上却赫然填写着“何必单吊一枝花。”
然而面对何良兵的责问,瑞瑞却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常听我爸这样说的啊,这难道不对么?”
我在心里冷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何义兵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还是那副德性!
何良兵耐心地讲解道:“这是宋词蝶恋花里的句子,意思是说暮春时节到处长满了芳草。原词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其间,徐镜芝在厨房进进出出,嘴里喋喋不休,全是数落何义兵的话。可想而知,没有外人在时,徐镜芝一定是当着孩子的面数落他父亲的。小孩承受了太多心理负荷,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爸和一个祥林嫂一样整天喋喋不休的妈,想不变傻都难啊!本来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无论大人做错了什么事,小孩子都是无辜的,我恨的人不包括瑞瑞。瑞瑞已经出生,这是事实,但瑞瑞是无辜的,这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