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仙君雪衣白发,凭他盛怒而去,那背影看起来依旧很是潇洒。大概是因为计都的话,他没有回到自己待了一个整天的殿中免教人说又是回去睡觉的,而直往中天去了。
往中天,去作甚,寻元凤好好做上一场么?
那自称计都的小童反嘲完一句,也没打算追上去继续讨人嫌。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往雪衣仙君的去处看了好几眼,心下赞叹,那“鸿鹄”御风的手段上,和本尊也是差不离了,便不是羽族天赋异禀,功课也必是做足了的。
常人反观自身想必得冒出些心虚来,可计都,或者换上个我们比较熟悉的称呼,洪荒恶人谷谷主罗睺他显然并不具备这样的自知。既然信奉曲中求物,他当然总能找些近路小道,眼前这鸿鹄仙君,可不就是送上门来的顺风车么?他秉性最爱琢磨人心曲折阴暗,在其走入岔路的时候,若恰巧顺手那定然是要推上一把的——要不怎么说,魔物最擅蛊惑人心,总是会籍着旁人内心最深处的黑暗,趁虚而入呢?
魔物之属在某些方面的禀赋,可以说便是个无往而不利的读心术战斗机。罗睺躺在琉璃殿顶上,心下啧啧赞叹,这鸿鹄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有趣人物,这心里头啊种种情绪激烈动荡,怕都要纠结成一团乱麻了,还能面上不露,行止如常地假冒旁人——也不知道他心里那绷着的一根弦,什么时候被撩拨得那么一下,就这么断了呢。
断弦喑哑哀声,方可堪悦人耳目呢。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酒喝多了说自己没醉的其实都是在趁酒胡说。罗睺暗暗地笑了笑,探手往身后再摸,却是空空如也。他猛地一呆,才发觉他取回来的竹酿竟然已经告罄,不由撇嘴在心上给取走他一壶酒的鸿鹄又暗搓搓地记上一笔——也不管是他自己把酒壶拋去给对方的,护食的秉性一起,和他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又犯懒,不想徒费脚程再去取酒。罗睺翻了几个身,伏在翘起的飞檐上,往下方的庭院中看。适才被他自己掷下去的玉壶碎片还陈尸当场,其中残存的酒液在白玉地砖上无处渗漏,莹莹地聚成一滩碧水。他看得眼睛发了直,愣愣地往旁边稍转了转,却看见另一个玉壶好端端地被搁在那里,翠玉雕成的竹节形状,又以红翡琢作腾火焚竹,正是壶盖儿,做得奇巧,可不就是用作贮存竹酿的壶。
……他很是不甘愿地又把刚记下的一笔划掉了。
……
昆仑山中一夜无话。
正是清晨露水初结的时候,红云从入定中醒来,突兀而来有花绽的声音。他依旧阖着眼,倾耳听了片刻,不由微笑,是很多花,一时间都约好了般,纷纷地绽放了。
又有细碎的声响,像是前夜的月华凝结成的冰晶融化,坠落地面的动静。有极微弱的风声叩窗,在这样的凌虚高处几乎不可能有这样柔和的风,想来是三清设于洞府之外禁制的功劳。
红云收敛起那微笑,这才想起,这并不是个于旅途之中风餐露宿,次日醒来趁兴于山中访幽的清晨:他正为严寒所逼,就近借宿于三清真人的东昆仑洞府。
今日是否启程东行呢?红云在仔细地衡权掂量过一番后,还是打算顺从本心推窗看会儿今日的星轨先……顺便看看太阳星再过得一歇时候,会不会升起。
然后他就正好对上了在漫天漫地的冰雪白色里,黑得分外沉沉的一双眼,其间一点朱红如同腾火与莲绽。有个孩子靠坐在庭中花树两株相接的横杈上,在树冠羽叶之中,探出头看向自己。
然而再细看,这双眼瞳的呈色其实并不是纯粹的黑,像是有一捧金沙缘边角滤下,红云在这孩子眼中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法为人所探索的星空。他霎了霎眼,试图再看清楚一些,但那孩子和他对上视线不过片刻,就很快地点了点头,算是个晨间招呼,又转回身去了,只相对留了个背影。站在窗前只能看到那孩子动作之间衣上的杏色边饰在枝叶之间垂下,连同于身后束结的墨色长发——这倒是很眼熟,仿佛通天道友就是如此。
怎么看,这孩子的做派都不像是侍奉于此间的童子,虽然昨日见到的那小童子瞧着也很不靠谱……红云隐隐有了个猜想,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去讨没趣的念头,随意张过几眼星空,便关了窗回屋了。
……
晨间清寒,露水纷纷落于天地之间,而这正是花树初绽之时。几番巧合之下,便成就了盛于花盏之中浅浅一点、日出便晞的蜜露,从前几个童子就颇为贪爱这蜜露的清甜。
通天居处的屋门被推开的时候,长琴刚祸害完今晨的第三株花树,一地纷纷的白瓣自树上看仿佛是落雪。他在树上看着师傅仅着一件单薄的玄衣从中庭缓步而过,待看到这番惨状,又颇为哭笑不得得停下来看住自己,发梢被空中的流霜打得微湿,这才发觉此时身上也已是晨露沾衣。
他有些不好意思,便折了个生在高处的花盏,小心翼翼地伸手想递去给通天。
但他的师傅施施然地站在一地纷纷然的新雪之中,伸开手,道:“都会自己爬树了,那就自己下来。”
然后刚做完坏事的小弟子长琴,就晓得了他师傅说不在意,其实还是颇为宝贝他从不周山中移来此间亲自照料的这几株花树,也就是他今次祸害的对象的——不知道是甚么奇异的无形力量,把他困死在这相连的树冠之间,即使直接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