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仓皇的世道下,一切从简就是,焚香净手什么的,也都省了,他不太愿意再开琴匣,这未尝不是其中缘故。眼下他坐到叶师兄对过,隔着犹烘着暖热的温度、清苦的药气未散的小炉,连他自己身上也沾着散不去的气味,便这样点一点头示意他可开始了。
琴声渐止。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是华山论剑台?”
叶师兄眼前一亮,手还按在弦丝上,稍有不慎就要为之所伤,他高兴道:“能听得出?”
他顿了一下,才道:“若是当日与师兄同去之人,当然便听得出。”论剑台是什么样的,他说不好,但也不是没去过。技法之类,都不必指摘,叶师兄这一曲全是春意融融,非说是仙迹岩他都能信。
叶师兄颇失望道:“论剑台细雪,云间鹤唳,玉璧照影,看来还差许多。”
他笑了笑,叶师兄又迟疑着问:“这样的情况,你曾遇到过没有?”
他轻轻道:“自是也有的。”
叶师兄看着他,他却没有替人再一解好奇之心的意思,微微一笑,拍了拍叶师兄的肩,便起身进去收拾明天要用的九针等物了。
算起来那也是一段颇轻狂的岁月,便是有一层沉沉的底,亦是不改在回忆之中的呈色。后来他路过长安城,竟也偶遇过云游歌者,他匿于于人群之后,听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却说他常用竹笛吹奏的,是枫华谷红叶湖的景致。
秋枫落叶,常会寄以哀情,用来宽慰人心的效果通常不好,但奏便奏了,也不会有人过来置噱什么,便由得他这般任性下去。
他确是去过红叶湖的,莫约是天宝十三年的初春,他还暂借于纯阳宫中的时候,临时起意,说是为寻访青莲剑仙的踪迹,便连陆浮黎也一并拐带下山了。奈何虽有说法青莲剑仙曾居隐于红叶湖畔,等到他们来到那里,其时斯人已飘然远去,唯留湖畔亭台,枫华谷中的林叶四季均是红的,这样的异状传言是数次武林变故中,流淌于此的鲜血所染,意味森冷的传言丝毫未曾阻挡两个少年人的兴致。
探寻青莲剑仙不过是个由头,比之他,陆浮黎似还要更当真一些,也有纯阳门下主修剑道的缘故。既然见不到人,便也抛到一边了,泛舟游湖,又登水中沙渚,或运了轻功,踏湖面红枫之影,至尽兴方去。其实陆浮黎望之倒也真似是个剑仙之属,他颇有玩笑之意地这般照实与他说,被调侃的人对此却并不置可否。
陆浮黎淡淡道:“安能摧眉折腰……?玄门中人,或成仙、神、人三道,竟从未有闻,有需听候人皇所遣者。”
陆浮黎看了他一眼,映于两人衣上的湖光亦带秋枫哀戚艳色,“然而今之时势,终究并非往昔。”
他忽然便想起了数月前他初上纯阳观,便在京畿,三清殿中香火鼎盛,未必便无傍国朝之势的意思在,陆浮黎对此也似乎颇有微词。这却是他一个游学至此的万花谷门人不便说的了,便就笑而不言,不再接口了。
到此便意兴萧索,打道回府了。
所谓的,故人纷纷已离去,秋枫瑟瑟催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