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群山覆雪。
时日未至,那一丝气机牵引也极为模糊,通天并不着急,也不腾云御风而行,纯以凡人足步,缓缓踏过几重山峰。他所处正是昆仑之东南,遥相对峙一片腾腾弱水,此处地形在日后岁月中变化巨大,大唐之间,弱水冻结为冰原崇岭,人迹杳杳,唯零星山民游寇,人烟最盛之处却是恶人谷之辖长乐坊。
他认出面前这一处高峰,正是日后昆仑派玉虚峰,举步再往东一些,是冰雪云间的仙境小遥峰。通天脚步并无停顿,直往玉虚峰之后而去。
他要去往后世名之为长生洞的雪峰冰窟,看看这洪荒之初的百神之山,却是长不长他要寻的青灵竹。
通天想要斫竹来制一支从前在江湖上很是出名的笛子。
雪凤冰王笛。
……
长生洞现在还是个泉流竹响、积雪通明的山涧,而非雪洞冰窟。因为便在玉虚后峰,实际所处极高,涧中云雾环合,符合世人关于玉京仙境的一切臆想。
却偏偏有不合时宜的人打破这份幻想。
前面罗睺和自己说过什么来着?
通天立在原地,脸上纹丝不动,面对眼前场景,却未免因心理落差有些木然。
哦,想起来了,罗睺是这么说的。
——“通天道友很少见到草木之属化形的修士吧,我族受种属之限,又有天道约束,能化形者,万中无一。”
罗睺不是黑莲花,但通天面前正有个感情丰沛抽抽噎噎一脸感动的小妖,样貌是个端丽的雪衣女子,下裳里衣皆是浅碧纹竹。小妖修为不高,不过初入天仙,通天不动用神通去看也能瞧出,她正是长生涧内一整林数万亩千岁同龄竹得道。
因为激动,竹妖说话逻辑好像不是很清,通天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她需要清新静气好生冷静下。
他木着脸想,笛吹喜意,箫奏悲音,两者取材却多同样择选竹管,忽略工艺的添附,竹之本身特性也足具其韧而敏锐,兼十分易感。种属之限,是说因为姑娘你本体是竹子,所以自己情感也如此充沛满溢吗?
考虑过换个形象不?比如君子如竹如风什么的?
通天缓缓叹出一口气,在竹妖换气擦泪的间隙里,问:“某来此山本欲寻一灵竹制笛,未想遇到姑娘——不知可愿割让?此请实属不情,某亦多有冒犯……”
那竹妖愣愣地打断他:“三老爷何必同我如此客气?”
?!
通天被她说得也觉很是莫名:“……姑娘认得我?可先前我从未踏足昆仑。”
洪荒流窜犯通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立了道场、收了仆从、升级成了老爷,而且行三,看着还有两人排在前头?
那竹妖双手一举,并托出一节疏节通直、通体莹洁如白玉的细竹来,直接递到通天手上。
“……”这竹管无一处不佳美,让通天自己上手想也再没有更好的了,却分明烫手得很,他不知道该如何推拒,摸着摸着……又觉得舍不得了。
竹妖依旧高高兴兴道:“我未见过三老爷,但二老爷说得不错,只要见了,一打眼便能认出来。”
通天迟疑地应声:“……哦?”
他问:“那你家老爷……又是何人?”尾声略略勾起,若是熟悉他性子的人,会发现其中的漫不经意的冷淡几乎要溢出来,语气却是很兴味的。
同转述之话里那“二老爷”似乎过分亲狎却隐隐居高峙下的态度,几近针锋。
那竹妖自是未觉,她盈盈一拜,恭声道:“小道为玉央真人座下白竹,奉命于昆仑南山等候真人,已然百年。”
通天挑眉道:“既是等我,你又晓得我是谁了?”
白竹弯起眼笑道:“上清真人。”
通天呵呵也笑,却摇头。
他冷淡下神色,道:“看着你家主人并无意现下便与我一叙,那也好办,择日再聚罢。”
他在白竹怔愣一时忘却言语之时,施施然举步,直接踏着山峰之间回荡的云霭,踱到了小遥峰,在花树环合的小湖畔坐定。湖水寒彻,婆娑生烟,他握着竹管,几次欲下手琢笛,又将将停下。
水平如镜,然他思绪却纷乱,纠不出一个头绪。
想来笛子还是待静下心来再做为好,也免得辜负白竹一番美意。
通天对着那张在水中更为俊美不实的脸容无声嘲笑,你竟是在逃避。
要逃什么呢,逃你从未尝过的亲情滋味?然则它早就附骨此身——只不过是你不知道。
水上的面容苍白着破碎了。
——为什么不知道呢?
——你本就是误入此间的逆旅客,自嘲天生天养,实则忐忑自己或不能真正得其几分认可。
……
通天忽然想起作别不周山之时伏羲告诉他的推演结果。
其时伏羲在迟暮天光里转头看他,瞳中如蕴云泽、似耀火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事复又被揉在了一起,如静水中无声燃烧的磷火。
“恭喜了,你至多再当一百年孤家寡人。”
通天并不以为意,也不甚当真,玩笑道:“那可得好生珍惜这百多年。”
……
一翻身,悄无声息地就破开水面沉下,通天如同在不周山中的那些年惯常所为,浮躺于池中假寐。
先前的气机牵引仍隐约存在,不知会通于昆仑山中何方——这说明到手的白玉竹管并非通天此番机缘所在,至多是个添头,但一想到或许还要连带着认个亲甚的,便是前方有先天至宝诱惑,还是难生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