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侯府的议事大厅里此刻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重而压抑。厅外的院落里挂满了白色的幡帐,天色阴沉沉的,虽然未及黄昏,但无力的日光透过厚重的层云,照得整片青色的砖瓦泛着惨淡的凄凉。有僧人诵经的声音和着妇人呜咽的哭泣之声,隔着几重围墙隐约传来,让人更觉逼仄。厅内烛光摇曳,杨琼端然坐在正堂之上,西谷连骈和田蒙分别站在两侧,几步开外,垂手侍立着西谷连骈随行的侍卫和田府的一干家丁。杨琼一手托着腮,琉璃般的黑色眸子微微眯着,蹙眉凝神,静静听着田蒙述说着自己丧子的前因后果。朦胧的烛火跳动着,泛着橘色的光,把几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斑斑驳驳,晦暗不明。
田蒙赘述了许久,又向杨琼长揖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夫方才已经禀明。还请殿下明断。”他看了一眼西谷连骈,“老夫只恳请殿下准许我派人搜查西谷连骈的府邸、别苑,还有骁骑营。假若是老夫冤枉了通判大人,田蒙情愿上京领罪。”
杨琼悠然起身,走了过来,以手相搀,缓声道:“侯爷德高望重,为朝廷镇守西北,劳苦功高。如今世子不幸遇刺,母上非常痛心,定要找出真凶,为侯爷雪恨哪。”他微微沉吟,“本座奉皇命调查此案,也是今天才到陈州,故而先来吊唁世子,聊表寸心。侯爷,不如先带我去灵堂,给世子上一柱香,拜祭一番,以慰亡灵罢。”
田蒙自然应允,冷冷看了西谷连骈一眼,转身吩咐家丁在前面带路,便引着杨琼诸人穿过正堂,来到了后院。灵堂之中满是白色的罩灯,黑漆的楠木棺椁静静地安放在正中央,田守义的灵位竖在棺椁前,两边点着手腕粗的白烛。家眷们穿着孝服围坐在屏风之后,数十个僧人在偏殿诵读着经咒,木鱼之声此起彼伏,间杂着细微的啜泣之声。
杨琼一脸肃穆,接过仆人递来的三支香,冲着田守义的灵位缓缓鞠躬,又双手合十拜了拜,转过身对田蒙道:“世子英年早逝,实在叫人痛心,然则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侯爷节哀。”
田蒙道:“老夫年逾半百,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别无所求,只求血债血偿。”他看着杨琼,又道,“殿下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为老夫主持公道,却对彻查骁骑营之事却避而不谈。此刻在我儿灵前,您依然顾左右而言他,难免叫人心寒哪。”他抱拳道,“还望殿下即刻下令,西谷连骈倘若是清白无辜,让臣查一查,又有何妨呢?”
杨琼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西谷连骈是否无辜,乃是由事实来明证,既不是由本座判定,也不是侯爷判定。本座既然到了,自要秉公执法。所有与本案有关的人,我都要一一审过。”他沉吟道,“明日,我便亲审青莲戏苑的那几个戏子,还有当日在侯爷别苑的所有仆役和侍卫。”
田蒙沉下脸来:“殿下所谓的秉公执法,便是包庇亲信么?”
杨琼皱眉道:“侯爷是甚么意思?”
田蒙冷笑:“殿下同西谷连骈的交情,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夫意欲用那几个人引出凶手,殿下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使老夫不得不怀疑殿下的意图了。”他的眸光凛冽起来,“殿下数年前被皇上褫夺王位,贬出京城,而今陛下终于降下旨意,宣殿下回京,看来是有意恢复殿下的身份。如此紧要关头,老夫劝殿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莫要一着走错,以致满盘皆输。”
杨琼淡淡道:“多谢侯爷提醒,不过本座眼下只想尽早查明真相,给侯爷一个交代,也好回京复命。至于其他的,不过是尽好一个臣子的本分罢了。”
田蒙哈哈大笑起来,冷冷道:“那么,假若老夫要一意孤行,殿下又将如何呢?”他上前了一步,负着手,斜睨着眼睛看着杨琼,“殿下乍来陈州,老夫自然待你礼数周全,但还请殿下莫要干涉陈州的政事。我田氏一族,由太/宗皇帝授命,镇守关西,听诏不听宣,假若西谷连骈不肯配合,老夫也只能与他兵戎相见了。”他神色微沉,“不知殿下觉得仅凭西谷连骈这样的黄口小儿,能否敌得过老夫的四十万雄兵?”
杨琼笑道:“从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侯爷又何必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呢?”
田蒙道:“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凶手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西谷大人为了他同老夫翻脸?”
杨琼道:“侯爷,疑人偷斧会让人做出错误的判断。本座深知田氏一门忠烈,更不会怀疑侯爷对陛下和朝廷的忠心。但是,难免会有叵测的小人从中作梗,伺机而动,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好让他们能够坐收渔翁之利。侯爷可莫要一时冲动啊。”
田蒙沉吟不语,目光阴森地在杨琼和西谷连骈身上逡巡着。他忽而低低一笑:“殿下说来说去,还是想让老夫明日不要处斩那几个戏子吧?”
杨琼正色道:“陈州府衙都未审过的案子,侯爷却要先处决不相干的百姓,陛下固然体恤侯爷丧子之痛,但若是被好事者参上一本,侯爷岂不是又要平添许多闲气?传扬出去,也有损怀远侯府的名声。”
田蒙终于点了点头:“也罢。老夫可以将那几人交予殿下处置。不过,明日午时,还请殿下和西谷大人能够捧个场,这场引蛇出洞的好戏决不可错过。”他上前几步,朝杨琼拱手一拜,低声道,“老夫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单独禀明殿下,还请殿下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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