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的劳役永无休止,随着山间隧道的渐渐完工,那些渤海人又命令何晏之诸人在石壁的间隙雕刻花纹。渤海人所提供的工具极为简陋,但却要求这些俘虏必须攀爬到石壁的顶端,雕刻出各种繁复的图案。那是一些古老的图腾,何晏之每凿一下,心中总是翻腾起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些图腾与他而言有一种亲切的熟悉感,仿佛曾经在梦境中出现过,和一些遥远而凌乱的记忆混合在一起,正一点一点唤醒着他的灵魂。
何晏之想起沈碧秋曾经不止一次地向他提起过两人的身世,他最初只是抵触,随着世事的推移,又渐渐开始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一直无法认同自己的出身。他在中原生活了二十余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有一半渤海人的血统,他一直不肯认沈碧秋为兄,亦是因为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赫连勃勃和杨青青的儿子,那是两个对他而言极其遥远而飘渺的人物,仿佛是天上的星辰,只是隔着无尽的长空眺望,却无法产生一丝情感的共鸣——那些血泪灌注的恩怨情仇,甚至家仇国恨,与他而言,都像是突如其来而且莫名其妙的枷锁,他从未得到过爱,更无法滋生出恨,唯一能做的,便是逃避。就像此时此刻,他心中所念所想的,依然是想方设法逃离此地,彻底斩断与渤海的关系。
山中无岁月,洞中更无日夜,这一日,众人依旧不停劳作,几人正趴在木梯子上凿壁,山谷间的溪水缓缓流下,地上都是一滩又一滩的水。突然,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的梯子微微摇晃起来,那汉子心中害怕,便紧紧趴在木梯上,谁知重心不稳,地上又打滑,那梯子晃了几晃,便直直倒了下来。
事发突然,旁边就是悬崖,眼见着此人便要坠入黢黑的深渊之中,众人霎时都愣在了当场,何晏之却飞身跃起,纵身去拉那个汉子,可惜他的脚上锁着铁链,行动便迟缓了一步,只抓住了那汉子的脚踝,对方大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崖壁之间。何晏之只觉得脚踝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只能咬着牙喊道:“快!大伙儿一起拖住他!”
君嘉树闻言飞奔而来帮忙,周围劳作的众人也纷纷放下刀斧围了上来,一起齐心协力,将那个汉子从崖壁间拉了上来。那人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地瘫在地上,抬头见了何晏之,便抱住何晏之的腿不住叩首,道:“救命恩人哪!大恩大德哪!”
众人正在说话,一个渤海人手里拿着皮鞭走了过来,随手就是两鞭,大声呵斥道:“你们在作甚么!想造反吗!”他看着地上的中年汉子一看,厉声道,“你趴在地上干什么!”说罢,对着那人的胸口就是一脚,手中的皮鞭随之狠狠挥下,刚挥了两鞭,那士兵只觉得手腕一沉,转过头却见何晏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觉大怒道,“放肆!你不想活了吗!”
然而,何晏之却并没有放手。那渤海士兵见此人身材高挑,虽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不减英气勃勃,尤其是眉宇间有股凛然之气,不觉心中暗暗有些吃惊,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一双鹰隼般深邃的眼睛,目光凌厉,只见他抿着唇,淡淡道:“长官,他刚才受了伤,从梯子上摔下来,不是故意偷懒。”言毕,缓缓放开了手。
那渤海士兵哼了一声,道:“没有最好,这次便饶了你们。”他指了指周围的众人,“还不赶快干活?若是再看到你们聚在一起,便叫你们今晚就喂了山里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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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的士兵走了,俘虏们又开始继续干活。君嘉树慢慢靠近何晏之的身边,压低声音道:“杨大哥,你可真正吓死我了。”他左右张望了一番,又道,“那些渤海人杀人不眨眼的,你刚才实在是危险。”
何晏之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蹒跚着仍在凿壁的中年人,低声道:“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那几鞭再打下去,他只怕是活不成了。”他一边不停手中的刀斧,一边又道,“那些渤海人现在不会随便杀咱们了。”
君嘉树不解:“为何?”
何晏之道:“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都没有新的俘虏被抓来了,渤海人也没有随随便便就把咱们中的人扔下山崖了。”
君嘉树点了点头:“是了,大概是他们怕苦力不足,完不了工罢。”
何晏之微微皱眉:“而且,咱们这些人,不多不少,一直都是十八个人。”
君嘉树一愣:“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十八个人?”
何晏之摇了摇头,他突然之间感到头很痛,有些东西就在脑海之中,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朦朦胧胧的,好像一团光与影,全都是模糊而破碎的世界。
他似乎听到记忆深处有人在唱歌谣,所唱的语言是陌生的,但是同那些渤海人说的话却极为相似,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能听懂那歌谣:“天上的星星照亮了呼伦山呦喂,四万万八千岁呦喂,草原上的勇士呦喂,拿起你的弓箭呦喂,十八只雄鹰紧紧跟随哟喂哟喂……”
何晏之的手一顿,胸口有些发闷,有那样一瞬间,他特别想见沈碧秋,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血脉相连的意义,他想问问沈碧秋,是否有过类似的记忆,是否有过他此刻的彷徨,是否迷失在回忆和现实之中无法自拔。
君嘉树在一旁道:“杨大哥,你怎么了?”他伸手拉住何晏之的手,“杨大哥,你小心别弄伤了手。”
何晏之回头看着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那些士兵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