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怔怔地看着段从嘉从主位上起身, 负手缓步朝自己走来,不由得心思电转。他心中有些诧异段从嘉如何会突然出现在渤海的营中, 转念又记起昔日在玉山时, 段从嘉曾讲述过自己与渤海郡国的渊源。他想起段从嘉的母亲便是渤海郡国史上著名的云太后百里追云,段从嘉与赫连勃勃的爷爷赫连/城乃是同母兄弟, 这样算来,段从嘉便是赫连哲木朗和赫连赤丹的曾祖辈,此刻出现在西屯, 也在情理之中了。
果然, 赫连赤丹笑着对他道:“九弟, 先来见过皇祖。”他拉着何晏之向段从嘉行礼, 又道, “皇祖乃是我们赫连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 咱们父王要唤他‘伯公爷爷’, 皇祖这些年来一直云游四海, 难得回渤海来。”
何晏之恭恭敬敬行了礼, 又抬头看着段从嘉,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想到段从嘉曾经向自己毫不避讳地讲起过渤海郡国的旧事, 而自己却从未坦言过身世, 此时四目相对, 不免有些愧怍。昔日, 段从嘉费尽心思替他解了身上的寒毒, 救命之恩无以为谢, 自己却连坦诚相待都做不到,不知道这位段公前辈是否会因此看轻了自己。何晏之左思右想,心中尴尬万分,有时候,世事总是这样捉弄人,他未料到,竟会在这样的场合再与段从嘉重逢。他自然知道段从嘉早已经认出了自己,但是对方不开口,他亦不敢多言,只能默默看着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曾祖,不发一言。
段从嘉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嘿嘿一笑。他似乎并不认识何晏之一般,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赫连哲木朗:“老三哪,你这个兄弟相貌倒是顶好的,可惜傻傻愣愣的,怕是个绣花枕头罢。”
赫连赤丹在旁道:“大约是皇祖的相貌太过年轻,九弟乍一见,有些傻眼了吧。”
何晏之只是唯唯诺诺,抬眼看着段从嘉,见对方似乎并不想挑明旧事,便也装作不认识段从嘉,低声道:“没想到皇祖竟如此年轻,我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段从嘉仿佛十分受用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赫连赤丹又道:“老九差矣。皇祖已经九旬有余,乃耄耋之龄,只是修为甚好,才驻颜有术。”
见何晏之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赫连哲木朗亦缓步走了上来,拍了拍何晏之的肩膀,道:“九弟莫要诧异。赫连族中素来高人辈出,今日我们兄弟团聚,又迎来皇祖,正是父王在天之灵庇佑,咱们渤海必能重振河山。”
何晏之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微微一沉,他侧过脸,正对上赫连哲木朗鹰隼般的双眸。他心的气势迫人,眼角眉梢俱是肃杀之气,虽然唇角含着笑意,但是眸光却是阴恻而冰冷的,叫人不寒而栗。如果说,在赫连赤丹身上,何晏之尚且还能感受到些许手足的温情只让他本能地想逃离,仿佛眼前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叫他避之唯恐不及……
何晏之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然而看到赫连哲木朗,他的脑海中总是会出现一个女人模糊的身影,同眼前的赫连哲木朗重叠在一起。那个女人冰冷阴森的目光和赫连哲木朗如出一辙,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何晏之心思一转,便温顺地低下头,唤了一声“三哥”,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畏惧,连手足都有些无措,只是微微搓着手,神色有些怯懦,仿佛求助般地朝赫连赤丹瞥了几眼。这些神情自然落在了赫连哲木朗的眼中,他于是微微一笑:“老九是不是不记得三哥了?”说话间,赫连哲木朗揽过何晏之的肩膀,又道:“九弟,你当年落水失踪时才那么点点大,幼年的事自然是记不清了。”他笑了笑,“放心,如今哥哥们找到了你,你便像是那离家的小鹰归了巢穴。只要有哥哥们在,自然不会让九弟再受半点儿的委屈。”他见何晏之只是讷讷地点头,便道,“自家兄弟,不必拘礼。九弟,三哥这些年来,时时刻刻挂念着你,今后你到了西屯,便是西屯的主人,莫要再这样拘谨。”
何晏之连连摇头,道:“我只是高兴过了头,好像做梦一样,有些发懵。”他又看了赫连赤丹一眼,“我自幼流落乡野,没见过甚么大世面,今日见到三哥,仿佛是天神降临,一看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由得让我想起父王。”说着,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竟哽咽起来,仿佛是想起了往事,好不凄凉。他又啜泣道:“三哥,七哥,我自小也没学过什么本事,做的都是走街串巷的贱/活,更不懂什么规矩,若是说错了话,两位哥哥莫要怪罪我。”
段从嘉挑了挑眉,抱着两臂,神情淡然地看着赫连氏的三个兄弟,好似在看一场戏。赫连哲木朗却道:“甚么大人物?皇祖在此,老九怎可胡言乱语?皇祖才是旷世高人,如今我们有了皇祖襄助,便如虎添翼,赫连博格那些宵小根本不值一提。”
何晏之闻言一怔,他想起段从嘉昔日在玉山时提起过,赫连哲木朗曾多次相邀,希望段从嘉能助他共同对付赫连博格,收复东屯。念及此处,他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段从嘉,心中升起些许疑惑来:那时候段从嘉对赫连哲木朗的邀约还嗤之以鼻,如何才过了短短十个多月,他竟然会出现在西屯?
段从嘉感受到何晏之探究的目光,却是怡然一笑,也不接赫连哲木朗的话,只是悠然道:“老三哪,你弟弟看到你大约是太激动了。不过说起来,你们这么多的兄弟里面,就老三你和勃勃长得最相像了。”他轻叹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