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五儿又趁大家睡觉的时候溜出去,只可惜当晚是阴天,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闪耀着微光,她抱着古柏把头靠在上面,盘根错节的虬枝好似奶娘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五儿轻声说道:“奶娘,我好想你,你想五儿吗?你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五儿就要进宫了,你可别骂我。前两天五儿遇到一个和奶娘一样好的嬷嬷,她看到我身上的斑,本来要划掉五儿的,可是五儿求她,她就答应替五儿保密了”五儿正说着,忽地听到了一声门响,她捂住嘴屏住气息,缩着身子躲在古柏后面,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向她这边走来。回房间已经来不及,五儿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好在那人并未绕过来,一时竟没了声息。五儿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扒着古柏偷偷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孩,穿着枚红色的xiè_yī围着荷花缸翩翩起舞。是夜星光点点耀人目,凉风习习舒人意,古柏淡香沁人鼻,舞姿翩跹悦人心,情景如诗如画,五儿如醉如痴,一时之间竟忘记掩去身形,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孩,手上脚下也跟着比划,生怕漏掉一个动作。
“对君不乐泪沾缨,辟窗开幌弄秦筝。调弦促柱多哀声,遥夜明月鉴帷屏。谁知河汉浅且清,展转思服悲明星。”那女孩一舞完毕,收起袖子,缓缓踱步走到古柏便,忽地看到呆愣在旁的五儿,不由抬起胳膊拿袖子掩了脸,匆匆地往正房走去。
“哎,你别怕。”五儿跟着她后面小声叫道,那女孩正走到正房廊檐下,几盆早晨移来的菊花姹紫嫣红地怒放,她听了五儿的话,步子一顿,左手扶着游廊的红漆立柱,微微别过身子朝五儿一摆手,进了西边第二间屋子。
五儿也不甚明白女孩的意思,在古柏边上又待了片刻,直到渐渐升起的水雾浸湿了鞋袜,才依依不舍地回屋了。/
第三日五儿早上起来有些头痛,想着是夜里着了凉,因怕韩姑姑责备,她便忍着没说,夜里也没敢再出去,只牢牢地压着被子睡了整觉,第四日起来身上轻快不少,只跟着白凇扒着门缝瞅了被分配到四进院住的女孩们。按照白凇的说法,这些女孩都是士家大族的,可看上去倒也普通,只是肤色较为白皙细腻,并无过多装饰,脸上庄严肃穆,走起路来也轻缓合宜,裙摆处只有细小的涟漪。五儿想起前日晚上那个女孩,不知她怎么样了。
第五日,已不见女孩进来,韩姑姑带她们用了早饭,带着她们到前殿院子里,那里已经有二百多个女孩子。前几日训话的大太监旁有几个穿着淡绿色宫装的女子,其中一个圆脸的,她的装扮较其他人华丽些,她见众人到齐了,便说道:“今天是进宫的日子,你们回到屋子,把自己包袱拿来在这里集合,又各屋的姑姑领着到外面乘马车。”说毕,最东边的姑姑带着女孩们一列纵队回去了,五儿她们在西侧,回去的最晚。
到了房间,白凇拿了包袱跨在手上,见五儿坐在炕上脱衣裳,问道:“五儿,你可是傻了,脱什么衣裳,快穿好,姑姑外面等着呢。”
“我一会儿就去。”五儿手下忙活着,头也不回地答道。原来她想到翠凝在她离府前嘱咐她进宫当日换上新衣裳,以免被人小看。五儿牢牢记在心里,因而一听说今日就要进宫,手忙脚乱地脱衣服换上新的。
五儿穿好下炕,白凇眼睛都看直了,啧啧赞叹道:“五儿,你这样可真像个大家小姐,比她们都美。”
五儿极少被人赞美,如食蜜糖,她把包袱里樱红心字领夹袄并翡翠撒花洋绉裙取出来递给白凇,白凇受宠若惊地盯着她,双目闪耀好似星子,指着自己问道:“让我穿?”
“嗯,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我没有什么谢你的,这身衣裳就送你。”五儿一面说着,一面帮白凇脱下身上的棉衣,等她换上一看,俨然换个人般。
韩姑姑见她二人迟迟不出来,进来一瞅,二人正面对面地傻笑,恐再耽搁下去就迟了,连责备的话就顾不上说,一手牵一人站到队伍里,急忙忙跟上前面的。
众人陆续上了马车,里面宽敞明亮,两排矮登上垫着水红的锦缎棉垫,坐上去十分舒服。五儿挑进里面的位子坐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发冷,白凇瞅她神色不对劲,让她靠着自己肩膀,安慰道:“五儿你别害怕,我爹说进宫是去享福去了,不用在家里做农活,吃好的、住好的,还有银子拿,将来出来能找个好人家呢。”
“是吗?”五儿恹恹的,手指在膝盖上划楞着。
“当然啊。”白凇眼神中满是向往,拍拍五儿的手肯定地说道。
五儿伸着脖子从轿厢右侧的纱窗往外瞧,但见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蓦地想起了杜林带她进城那天,也是这般模样。可此刻已物是人非,少不得又伤感一番,抱着自己的膝盖,暗自垂泪。
白凇以为她是想家了,心里也有些酸涩,跟着掉起了眼泪。丁荷、金妹等人见了,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辰时三刻,众人下了马车,到了安福门。五儿哭得时间久,双眼算账,一下车不禁头晕目眩。这天天色不大好,日光稀薄,阴霾的天空中只悬挂着一个碗大的圆,四周是望不到头的青石板路,城墙高大得仿佛要倾倒一般。
众人按照来时顺序拍了队,五儿才发现除了带她们来的几两大马车,还有十几顶绿泥小娇一字排在一旁,打扮整齐的轿夫们恭立在轿子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