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肆虐的西风吹得雪屑翻飞,吹得树枝瑟瑟地响。
可那道身影却依然如湍中磐石般一动不动。
若不是事先就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主子来拜祭故人,秦爷还真以为那是一尊京城名师雕琢的不朽名刻。
不知怎地,明明那背影刚直挺拔,明明知道那人只需咳漱一声便可能令这山河变色,可秦爷还是感觉到四周有股看不见的苍凉在荡来荡去。
凛冽的空气灌到脖子里,刺骨的寒。
秦爷一哆嗦,他下意识紧了紧衣领,抬脚想上前,却欲行又止。
吧嗒,一块冰凌落在坟前供台上,那身影动了下,恍然从追忆中清醒过来,他抬手扯了扯大氅,抖落掉上面的雪屑。
秦爷趁机走过去。
“主人……”
“通知傅万年了?”那身影没动,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坟碑上的悼文,是赵青在沈怀瑜百日祭上念的那篇,被老太太亲自令人刻成碑文,竖在这里。
“傅万年就在古阑镇!”
“他怎么来了古阑镇?”那身影回过头。
熹微的月光下,看清了容貌,英俊的面孔紧紧的绷着,眉眼都挂了寒霜,隐隐透着股凛冽的铮铮之气,只那么静静地站在,便有种摄人心魄的威压。
正是曾经为寻找七皇妃私出军营无意中在古阑镇救了赵青,知道沈怀瑜是因自己而死发誓待首战告捷后就来祭奠他的,统领西北五十万大军的镇武将军—李霁。
而被称作秦爷的,正是他麾下第一暗蝶,秦南。
隐隐感觉到李霁语气中的惊讶,秦南嘴角抽了抽。
“应该是来祭奠沈三爷的……沈三爷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是他这个暗蝶失职。
可是,这也怪不得他啊。
自结拜后,主人就好像忘了沈怀瑜这个人似的,即没想再来见他也没跟谭西省军政界的要人打过招呼要他们关照他,自己还以为只是个不重要的人呢。
早知道主人如此看重沈怀瑜。他早就该在沈怀瑜身边加派人手,随时注意他的动向保护安全,说不定还能因此救了七皇妃,更不至于让沈怀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了命!
忐忑地把沈怀瑜和傅万年结交的过程说了。秦南偷偷觑着李霁的神色。
李霁只喔了一声便又转头看向碑文。
秦南就暗暗松了口气。
想起什么,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什么事儿?”李霁好像背后长了眼。
“奴才询问了上午扣留的那伙人……”秦南道,“沈三奶奶上午去后山是打算逃离沈家。”
逃离沈家?
她一个沈怀六甲的女子?
李霁皱皱眉,“为什么?”
跟随多年。主子很少关心这种与朝政时局无关的琐事,秦南还真没心里准备。
他怔了片刻,旋即摇摇头。
“他们也不清楚,只说是老太太身边一个叫田妈妈的吩咐,让他们接应沈三奶奶离开古阑镇,至于沈三奶奶为什么要逃,要往哪逃,投奔谁都不清楚。”顿了顿,“奴才猜她可能预感到沈家要败……”
李霁蓦然转过身。
“镇上都传她是个世间少见的奇女子。”秦南连忙道,“不仅为人刚烈泼辣。眼光见识亦非比寻常,堪比沈三爷再世。”
“堪比三爷再世?”眉头挑了挑,李霁又慢慢地转过身。
这就是不信了?
秦南脸色涨红。
“是真的!”他下意识争辩道,“……她一早就发现囤粮有风险,甚至早在二个月前就曾提出要沈家悄悄把粮卖给杨家,放弃对西征大军供粮权的角逐……”把他一下午所打探到的都说了,叹息地摇摇头,“二个月前,连主人您都没发现这是个阴谋。”否则,他们也不会任凭粮价涨成这样。“只可惜,沈家有祖训不得女子经商,没人听她的。”他看着李霁背影,“……这样的见识算不算高?”又自言自语嘟囔道。“就算比不过沈怀瑜,至少也比过杨子骞了。”
李霁就想起那被马血喷溅的血迹斑斑的月白色褙子,和沉稳地握着车架的那只雪白柔夷……那是一个有着怎样胆识气度的女人。
冷静如铁却又柔情似水。
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吗?
注视着卑文上“死而魂不与妾梦相接”几个字,想起自己失散在外的妻子,李霁眉宇间没由来就生出一丝怅然。
见他没应声,似是相信了。秦南才又接着道,“她八成是感觉到沈家会有灭门之祸,才拼命逃出来,想给沈三爷留下一条后代。”声音里满是懊恼,“不想,竟被奴才给破坏了!”
若非被他们无意中给耽误了,今天沈三奶奶早就逃出去了。
她竟是被自己一行人破坏了计划!
李霁蓦然转过身,看向秦南的目光有些怪异。
秦南就擦擦汗,“要不,奴才今夜再去把她接出来?”
在古阑镇查探了一下午,镇上人满为患,以他天生对谍报的敏感,这些人都是冲沈家来的,因为,宫里那人看上了珍珠谭。
这些人,只等粮价一跌,就趁伙打劫。
看看那些人,一大半都是江湖黑道上的,沈家这次,怕是真的要血流成河了,而沈怀瑜因他家主人而死,无路如何,他的遗孀是一定要保的!
想到这些,秦南就有种自做孽的感觉。
白天自己干嘛要那么多心,偏偏与她一个妇人过不去。
李霁却皱眉不语。
接出来?
哪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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