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恭仁眸光微敛,瞧着正襟危坐的小姑娘,暗想:这小姑娘从来所言非虚,这话定然是有所指吧。
因此,他在心里琢磨她所指,没有立马答话。
江承紫见他没有答话,便笑:“大伯父以为我在挖坑给你跳?”
杨恭仁被说得心里一痛,面上却还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哪里。我们是杨氏一门,是亲人。”
江承紫眸光真诚地望着他,松了一口气说:“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我以为大伯父不当阿芝是一家人了。”
“阿芝,你何出此言?”杨恭仁急忙说。
此语一出,他又顿觉似乎前方陷阱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杨恭仁略略觉得心塞,曾几何时,与一个十岁女童说话,都要像从前在官场上那般注意又注意了。
“大伯父,原本,我只是担心祖母病情,前来探望。却不料听见不得了的事。”江承紫顿了顿,接过阿碧递过来的茶,说,“阿碧,方才青湮为老夫人施针,甚为劳累,你去陪着青湮,冬梅帮青湮揉一下手。”
“是。”阿碧与冬梅双双告退。
江承紫将手中的茶递给杨恭仁,这才抬起头来瞧着他,一双眼睛都红了,泪光盈盈。
杨恭仁吓了一跳,明知可能有陷阱,却还不是不得不跳,问:“阿芝这是怎么了?”
“伯父,我父母兄姐昨日才离开杨氏祖宅往长安。我孤身一人在此——”江承紫声音越发小了,低着头跪坐在案几前,让人瞧着,越发楚楚可怜。
“阿芝,你怎么是孤身一人在此呢?你是杨氏九姑娘,这是你的家,这里还有你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杨恭仁很是严肃地说。
江承紫还是低着头,轻声地问:“是么?”
“当然是。”杨恭仁很笃定地说。
“从前,我降生三日,几名长者便战死沙场。众人皆言我不祥,只是大伙儿都不愿担了残杀无辜的罪名,将我丢到洛水田庄自生自灭。谁都知道那洛水田庄的婆子是个什么货色。将我丢到那里,跟让我死了有什么分别,若非我阿娘——”江承紫越说越伤心。
其实,她原本是做戏。但她说到此处,心里也是替原来那痴傻的杨敏芝感到悲凉,因为祖辈之间的恩怨,一出生就受到这般无情的对待。若非杨王氏,杨敏芝怕到不了洛水田庄就命归九泉了,更别说活到九岁。
“阿芝,都过去了。人,难免会犯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杨恭仁打断她的话。
江承紫点点头,随后轻声问:“大伯父,你这说的是老夫人么?”
果然在这里等着自己啊!
杨恭仁有些不悦,语气就严肃许多:“阿芝,休得胡言。”
江承紫觉得好笑,不由得抬头瞧着杨恭仁,一本正经地反问:“大伯父,阿芝真的是胡言么?”
杨恭仁蹙眉,略躲避她纯净的眸光,说:“阿芝,如今杨氏一切皆上正轨,正是齐心协力之时,你这般姿态就是要不得。”
“大伯父,阿芝感念你在洛水田庄救下我六房,又派人护送我们入蜀。也因此,六房愿放下被追杀的仇怨,为的就是家族兴盛。”江承紫不再作哀怜的小女儿状,语气严肃认真。
“阿芝,我们是一家人,护你们是我分内之事。”杨恭仁说,想到去年在洛水田庄自己也曾动过除去她的心思,顿时又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汗颜,于是他略咳嗽两声。
江承紫轻笑,说:“大伯父其实清楚,我父亲也可以不回来走这一遭。”
“阿芝,你虽聪敏,却到底年轻,你父亲可比你懂家族的含义。”杨恭仁脸色大变,神情严肃地拿了长辈的姿态教训这女童。不过,他心里却觉得自己说的这些根本站不住脚。人家六房如今的成就封侯拜相都有可能,这实力能力确实可以自成一脉,重开一个鼎盛杨氏。完全不与弘农杨氏来往,反正人家也没承袭观王荣耀。
果然,那女孩端坐着,面上露出略略的嘲笑,轻声说:“大伯父久在官场,又博览群书,何必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呢!”
她声音极轻,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在自欺欺人。
杨恭仁神情不自在,便低头端杯喝了一口茶,茶水略烫,骤然入口,嘴里火辣辣的疼。那女童却又在说:“今日,我来探病,听闻那些僧道入杨氏,不是为我祖父做法事道场,而是要对付我。”
杨恭仁心里一惊,差点失手打碎了茶杯,厉声问:“谁人如此胡言?”
“大伯父过来,难道不曾瞧见院落里秋月被绑着么?”江承紫唇角淡笑。
“见了,不曾细问。”杨恭仁蹙眉,心想:竟然是这秋月乱嚼舌根么?可恨的是他一心急着入这正厅,想要探一探阿芝的态度与深浅,护卫说秋月口出妄言被九姑娘吩咐绑起来堵上嘴时,竟没仔细盘问到底何事。
他先前是在听杨江汇报那些僧道的动向,这边就有护卫来报告,说九姑娘带了医者要去探望老夫人。
带着医者来探望老夫人,当然是来探老夫人身体状况的虚实,亦是来看他是否囚禁了老夫人,来看他合作的真诚态度的。
因此,他便匆匆赶来。来到门口时,有护卫已简单讲述了方才院落里发生的一切,因萧大夫不可信,老夫人危在旦夕,逼不得已,就放了九姑娘他们进去了。
他只点点头,入得院落,便瞧见阿芝往正厅去。至于捆绑在白云兰属下的秋月,他只是简单问了一句,便入了正厅。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