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莳难得来到晏北归的居所。
他挑开草庐门上的布帘,走进去,首先打量周围。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朴素的屋子,连东海边大珉遗族聚居地的房子现在也比这种风一吹就散的草庐好多了,屋中的陈设也乏善可陈,除了堆满各种玉简的一张案桌,就只剩下长枝宫灯上闪烁的夜明珠还值得看一眼。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只拆开没有拆开的纸鹤铺开在地面上,堆砌在案桌上,或在天花板下拍打它们短小的纸翼盘旋着,而晏北归本人此刻正埋首在墙角一堆的纸鹤堆中,时不时又发出一只纸鹤。
进门的季莳才迈脚,就踩住一只被拆开一半的纸鹤,感觉脚下有异的季莳低下头,和脚下纸鹤用朱砂点出的鲜红小眼睛对望片刻,片刻后,他看到脚下纸鹤张开它的尖喙,发出一声鬼嚎般的鸣叫。
季莳赶紧移开脚,只觉得自己耳膜被震得嗡嗡想。
他本来一路上就没个好气,进门又不顺利,也不打招呼,开口便嘲讽道:“晏道友你又不是没钱,有必要摆出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样吗?”
几乎可以说是瘫软在墙角晏北归身体一僵,浑身焕发出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活力,瞬间跳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晏北归欣然道。
白发道人的笑容说不出的喜悦,他想请季莳坐下,又发现他这间屋子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地方坐,只能讪笑着在季莳眼角抽搐的表情中扫开案桌上的玉简和纸鹤,打出几个除尘术,才请季莳坐下。
季莳看看那张案桌又看看满脸殷勤的晏北归,十分迟钝的感情神经难得对自己的主人发出警报。
于是他摇摇头,拒绝了晏北归的邀请,表示自己站着说就好了。
晏北归对他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温和道:“有何事寻我?”
季莳没有直接表示自己的来意,山神大人皱着眉打量这一屋子的纸鹤,然后才道:“你好像很忙?”
晏北归的确很忙。
他的知己就那么一两个,但因为好管闲事的缘故,认识又结过善缘,称得上一声朋友的修士恐怕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这些人承他的恩情,欠他的因果,虽然不会涌泉相报,但在一些不会危害到自身,又能带来利益的情况下,他们出手十分迅速。
这些纸鹤都是那些人发来询问情况的,晏北归要一一回复才行。
他虽然找了一些人来帮忙,但现在那些人不是还没有收到他的纸鹤传书,就是还在赶来的路上,指望不上。
“确实有一些忙,不过这些推后一段时日也没关系,先说你的事情吧?”晏北归道。
季莳闻言挑起眉。
莫非是他的错觉,好像自昨日从秘境中出来开始后,晏白毛的态度就一直不太对?
稀奇古怪的,搞得他背后经常会突然一寒,然后抖出一地的鸡皮疙瘩。
脑中默默思考这个问题,季莳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来意,又被晏北归打断。
白发道人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用食指敲了敲额头,笑着道:“看我这记性,春道友请先等等,我也有事要找你。”
说完这一句,晏北归开始翻找他的芥子袋。
季莳无所谓站在一边等,反正他还没有想到等会如何开口忽悠晏北归替他从药翁那里拿来七星白合玉,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措辞——主要是经过前几次,他发现晏白毛此人实在是不好忽悠。
他不知道他对晏北归诡异态度的思考又一次被打断,再一次和真相擦肩而过,等他神游归来,瞬间就被面前乳白带上点点蔚蓝的宝玉给闪瞎了眼睛。
……七星白合玉。
晏北归双眼之中满满是笑意,道:“这是戌土属性的宝物,带有天辰之力,我刚巧得到,反正也用不上,你要不要?”
这句话晏北归说得轻巧又愉快,然而季莳直到他说完半晌后,才有些迟疑地问:“你说……给我?”
“是啊,”晏北归笑着肯定道,“给你。”
伴随着白发道人话尾音落,微风透过草庐阑干般的缝隙,吹拂进来,带来雪后初晴的清新香气。
对面晏北归的雪白长发和广袖一起随风招展,霜雪般的发尾融在天光中,如同白霞,看着他的双眼浮现出暖暖笑意,仿佛旭阳东升,洒下雪霁微光。
无数纸鹤环绕着他们旋转飞舞,季莳和晏北归站在中间,恰似被众星捧起的一对双月。
世界在这一刻凝固如画。
季莳瞪着晏北归,眼睛睁得溜圆,耳边听的却是自己心跳的节拍。
咚,咚咚,咚咚咚。
奇怪,这句陶土捏的身躯是不是出问题了?为什么心跳越来越快?
季莳后退一步,突然捂住自己胸口。
晏北归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以为他哪里受伤了,连忙上前想要扶他。
季莳额前刘海垂下,挡住他茫然的表情,他先迅速地深呼吸缓了口气,立刻伸手挡住晏北归,让他不要再上前。
不要再上前,不要再靠近。
……这家伙一过来,什么事情都变得奇怪了。
晏北归看出他的抗拒之意,只能停下脚步,但他担忧的目光依然在季莳身上逡巡徘徊,手上则掏出《浩然真经》,一把疗伤符篆补气符篆就掏了出来,不要钱似的往季莳身上打。
然后他才道:“春道友,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季莳很快回答他。
季莳的确没有一点事。
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后,刚才的心悸就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