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耍猴的是个形容猥琐的婆子,脸上的混浊并着那风霜褶皱,言谈间谄笑叫人厌。
而且那褐黄毛色的猴儿也是呆的,眼珠转也不转,木木地直视一方。
抽它才动几下。
几个娘子得了家中恩典,隔着纱帐瞧这稀奇猴戏。
扇柄下切切曼声细语,一时又嫌婆子粗鄙,一时又觉猴儿呆蠢。
看了一会,就有人厌倦了,轻摇着罗扇缓步走了。
齐二娘子齐萱倒是不觉得无趣,只是瞧瞧各姊妹都退告了,就也有些意兴阑珊。
左右看看,竟然只剩了她和同母的齐大娘子齐芷。
齐芷双眼盯着猴子,手里的扇子在胸前摇得很慢很慢了,似乎看得精神很是灌注。
齐萱一时诧异,又有些萎缩,又有些烦倦,不知该不该上前说话。
大姊齐芷虽与齐萱乃是一母同胞,年龄也差不离,然而齐萱一惯对她是畏多于亲。
如果说齐萱是面上举止是槁木似的端庄,那齐芷就堪称是闺阁里的排头,闺秀里的典范。
女训女戒手不离,女红管家样样通。
谨言慎行,绝不多行一步,不多说一句。
出格逾越这些词,更是与齐芷半点无干。
何况……齐萱至今记得少小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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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齐萱只有十岁,齐芷也是刚过了十二岁。
春日,金色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纱窗,暖了木案。
纱窗外,清爽澄澈的草木气息就浮了进来。
这样的时节,倚着窗读诗是很不错的。
齐萱就偷偷拿着李义山的诗读。
那春衫薄,风又舒缓。
读到“心有灵犀一点通”,在草木清香里,在舒缓的春风里,有些初长成的齐萱痴想一通,微熏了。
这时候,帘子被掀了。
齐萱慌忙间反手将那诗一盖,压了个刺绣在上边。
正想斥责,却见进来的是一惯不大亲近的阿姊齐芷。
齐芷一进来,面上的柔顺微笑就转瞬消融,眼光就和刀子一样,连春天的清爽柔美都软化不了,刀刀逼着戳向齐萱:“说罢。”
齐萱慌而懵懂,摇着头,却不知自己在摇个什么劲。
齐芷却是寒着脸,说了一句:“那些龌龊玩意,最后一点灰烬都已经飞光了。”
“阿萱,你应当知道后怕。幸而是我亲手烧的。”
齐萱唰地一下白了脸。
她颤抖着唇,双手紧紧捏着织花襦裙的一侧,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齐芷才听到这个一惯温顺到有些怕她的妹妹带着哭腔,挤出来几个字:“那、那不是龌龊玩意。”
齐芷愣了一下,先是深蹙眉,便将女戒卷起来:“信那些私相授受的东西,是要命的。要命的,阿萱。”
齐萱摇着头,几乎是哽咽了:“你不懂。我不是信那些东西,我、我……”
齐萱一时说不下去。
齐芷蹙眉更起:“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阿萱,不要把大好年华空抛纸墨,女儿要贞静。”
她走上前,从刺绣底下露出的一角抽出书来,瞄了几眼:“这些精致的淘气,不要读了。”
长姐如母。
齐芷收走了齐萱房里绝多数的笔墨。
齐萱记得自己那时夜半几回哭湿了枕巾。
自那以后,丫鬟婆子看齐萱越严,深闺中的齐萱,哪怕是顶无聊的时候,也寻不着半点写东西的机会。
“只可怜了……”齐萱想起旧年,禁不住喃喃,一时又住了口,心里又暗恨。
贞静,从与德,女戒,女训。
这些真正该湮没的东西,哪里敌得过话本的文字中瑰丽无双的鸾凤飞龙,弹剑而歌。
明月笔下文章。
然而,她梦里的世界,她付出了诸多心血的文字,都被付诸一炬。
她知道阿姊是为了她好。
甚至,阿姊或许是对的:这个世道,不容许女子有自己的梦想痴念。
她痴迷于创作的话本,在闺阁以外的世界,那些执笔的男子都认为这是淫艳之类,不值大雅之堂。
何况是在闺阁之内,更是对这些东西如临大敌。
阿姊或许是对的……女子只能以夫家父家为重心,不能存自己的重心与梦……
齐萱彻底没有了看猴戏的心情。
或许,阿姊是对的。
但是心底的那股郁郁与暗恨,经年未散,始终幽幽在眼前。
齐萱回头看了一眼,还是自走开了,没有主动上前与齐芷言语。
谁知道她回去看到那手稿的灰烬微末时的痛苦?
将军老后堂,士子绝仕途。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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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齐芷的虚岁快要满十九了。
她年纪有些大了,闲言碎语再浮起,但是婚事却仍旧拖着。
那边的婆家只说是儿子仍旧要备科考,暂时不能分心,连婚事也要延后。
又说儿媳的年岁要稍大些,懂些事再过来也不错。
是以及笈定亲,至今拖延三年。
而她不出阁,下面的妹妹们的婚事,也只得压着。
齐芷叹了口气,暂且抛开愁绪不想,仍旧摇着扇看着猴戏。
只是越看,越觉得这只呆猴儿,似乎是在冲她笑?
耳边忽听那耍猴的婆子一声呀道,竟然是跌了一跤。
齐芷耳边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有些嘶哑,很是生涩,音色却极为动人,是个女子的声音,说的内容含糊不清。
齐芷清楚地听见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