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湘又不说话了。入定一般坐着,突然又说起:“爸爸这几天下棋的兴趣很高,你们来得倒正好,能陪他解解闷”

许凉自己与父亲不亲近,从未跟他下过棋的。倒是对叶轻蕴很爱重,打他还未出国那会儿,有时候到许家来,会被叫去书房和父亲下棋。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聊天,许凉对父亲心存敬畏,总在这时候避开他们。

只看得出来,下棋是他们的一种交流方式。就像如今,九哥的某些生意是从高尔夫球场拿下来的。

所以这话的主语是“你们”,但对象只有九哥一人罢了。

叶轻蕴面上如常:“是吗?”

童湘“嗯”了一声,茶杯上印着一个红色口脂唇形。她不动声色地将茶杯在手中挪着方向,那抹红色,恰好对着叶轻蕴。

叶轻蕴瞧见了,淡淡地撇开头。

许凉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地上新铺的地毯与九哥书房铺的那块相近得如同双胞胎。

她脚在地毯上划了划,恨不得将脚尖变成一把匕首。

这个家现在的样子真陌生,陌生得让人只想早些离开。

不过还没看望过爸爸和爷爷,怎么也要再熬到那会儿。她好久没看到老人,很想念他,打电话爷爷总说他好,不用担心他,家里回来一次也麻烦,不用三天两头看望他这个老头子,越看越老。

他说的“麻烦”,就是指那两母女吧!

等了一会儿,父亲许若愚终于从书房里出来了。他已经是个一只脚跨进老年行列该有的样子:头发半白了,仍不喜欢去染发;额头上有几条很深的褶痕,无数苦恼夹在褶痕中间;一双眼睛很静,看不出深浅,似乎人来了,神识还留在刚才那本书的字里行间。

看见许凉,他愣了一下,然后问:“来了?”

这话却是冲叶轻蕴说的。

每次父亲这样,都让许凉觉得爸爸对自己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时候倒还好,今天厚脸皮过,睡一觉就能忘掉,有了伤痕很快泯于一场梦境;可大了就很难自欺欺人,因为长大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自尊。

又或者她已经心死了,不管她怎样努力,也不能引来父亲的动容——哪怕是恼怒,憎恨。

可都没有,读书时老师让人写爸爸,她会忽然想不起他的样子,只记得那双静得与世无争的眼睛。

她感到眼泪已经在胸口酝酿,跑到操场上,却哭不出来了。

就如此刻,他在许凉的生命里已经边缘化。因为她已经不再向往缺斤短两的父爱。

似乎从那时候,她就开始和叶轻蕴亲近起来。他不仅是她的玩伴,更是一个男性长辈。

许若愚坐下来和叶轻蕴说话。说到一半忽然说:“湘湘,你去我书房把我新买的金骏眉拿来,正好轻蕴来了,年轻人舌头敏锐,尝得出好坏来”,说着皱了一下眉头,“只是我现在记性越来越差,不记得放哪儿了,你去书房找一找吧”

童湘应了,一转身裙摆闪烁,真像书上说的那样,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每个步子都轻盈得如同舞蹈,就这么上楼去了。

许凉还是静坐着,像个乖学生,就差两手背在身后。

她问道:“爷爷呢?”

许若愚说:“在虚山居里”。

虚山居是为爷爷做木工这个爱好专门建的,说白了,和小孩子的玩具房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儿,父女两又没话说了。叶轻蕴在商场上混迹,怎么不让场面冷下去是基本功课之一,只说今天带着阿凉回家晒书来了,说起老爷子年轻时候惜书的事迹;又说今天又发现一些以前不知道的孤本,要是爸爸喜欢,只管跟他说一声。

许若愚也喜读书,爱好和叶家老爷子无两,一看他满身书卷气也可窥见一二。

此时听叶轻蕴提起这个话题,果然感兴趣,扶了扶眼镜,但也只是说:“这个不急”

许凉本想起身去看爷爷的,只是觉得今天父亲对九哥的态度不太对劲,似乎有一丝冷淡的嫌疑。

不会是他不喜欢自己,连她的丈夫也要连坐吧?

这么一怀疑,她踌躇了会儿,还是留了下来。

叶轻蕴看着许凉支在地上的右脚缩了回去,抿了抿唇,也引得老丈人看了她一眼。

许凉受惊了一样,低头躲开父亲的这一眼。

许若愚又把目光转到叶轻蕴脸上,动了动嘴唇,又似乎忘了自己本想说什么。

这时候梁晚昕过来,说饭菜已经摆好了,就差去叫爷爷了。

许凉巴不得逃开眼下因父亲在场而凝住的现状,自告奋勇地说她去请爷爷过来。

说完就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

梁晚昕在许若愚面前又是个慈爱长辈,用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说:“阿凉也真是,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现在你蹦蹦跳跳的倒没什么,只怕你养成了习惯,有了孩子就不妙了”

家里人都知道,她与九哥结婚两年却没有孩子。虽然叶家人疼惜她,从没有催促,但九哥到底已经二十九了,时间一长,难免引人猜测。所以孩子对于许凉来说,一直是个被她屏蔽掉的问题。

跟九哥生孩子?怎么想怎么怪异。

有一晚她做梦甚至梦见自己生出个残障儿童,满头大汗醒来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和九哥没有血缘关系,不是近亲结婚。

可九哥是兄长这事儿,却早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了的。所以她才缩在壳里,私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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